顾景尘讲的那句话究竟是何意?
他前些日子忽然有的冷漠和每次若即若离的亲近,就如同近在眼前却抓不住的缥缈烟雾。
就那样恰到好处地让她步入他的圈套,又恰到好处地将她拒于最深处的真相外。
有时候见顾景尘沉思,宋熙瑶便感觉到,这个人总有一日会带着他需要的一切,不顾其他地向一个遥远的地方奔去。
——离她而去。
☆、第三十章
从那日后,宋熙瑶便再也没去过烟青坊。
然而在腊八当日,宋熙瑶听闻坊内有乐人拒绝见客,不少人议论不已,成了笑谈。
烟青坊竟传出此等丑闻,宋熙瑶自然无法忍受。
“老板您总归来了!”管事急得额角有汗,“顾公子他今日一大早便出去了!”
“不见客的是他?”宋熙瑶一惊,思量半晌,“看来要麻烦姐姐莫让这消息传得太广,其余的先放着。”
管事应过,便立即去了。
“顾公子是往宣庆门方向走的。”青鹂打听毕,凑至宋熙瑶耳侧,“姑娘要不要派几个人去盯着?”
宋熙瑶垂下眸,抿抿唇:“他或许是有自己要做的事吧。”
“姑娘!”青鹂有些恼,“您平日可不是这般将就的人!怎问题到了他身上,便一再推脱呢?”
“那字条上不是说了深究者——”
“您何时会被一张无凭无据的字条吓得畏缩不前了?”青鹂意识到自己抢了话,忙收起情绪,低下头来。
宋熙瑶一怔。
她本可以查下去。陌予车上的箭、给顾景尘送被子的人、马失控的原由,还有那群过来帮忙的人。明明那么多法子摆在她面前,但她却宁可选择用那张小小的字条蒙蔽住自己的双眼。
“姑娘,”青鹂上前一步,“您是不是……喜欢顾公子?”
“瞎说!”宋熙瑶一激灵,吓得青鹂连忙低头退后。
青鹂缓缓道:“若非情感作祟,您怎会选择视而不见呢?您在怕什么?”
宋熙瑶不禁屏住呼吸。
“您怕查下去,便发现他并非您想象中的那些人;您怕他对您没有丝毫心意,来烟青坊这么久,只是为了一己私欲;您怕您所想的一切都是——”
“别说了。”宋熙瑶无力地摇摇头,转身走向不远处的窗口,“我觉得这个人,是注定要走的。”
“那您总要选一个。”青鹂收好方才逐渐激烈的语气,温声道,“是选择为情而争得他留下,还是摒却他物,将事情查得水落石出。您总不能在这儿什么都不做。这不是宋家三娘、不是离嫣郡主。”
“可我又能怎样让他留下呢?”宋熙瑶苦笑,摆手换个话题道,“这几日辛苦你了。但凡碧鹃未曾受伤,你也不至于这么累。”
青鹂连忙摇头:“奴无事。倒是碧鹃,小小年纪受这等重伤,还是要好生养一养。”
另一侧传来一阵嬉闹声,宋熙瑶立即展开笑颜:“今日腊八呢!谈这些不愉快的作甚?走,我们去瞧瞧发生何事了。”
一过去,宋熙瑶便见一群姑娘围着什么东西,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走近一瞧,一个姑娘坐在中央,抱着一盏玲珑鼎,宋熙瑶来前刚说了什么。
另一个姑娘玩笑道:“延年益寿?你莫非真当底也伽是神药了?”
“是真的!”她一本正经地将一点底也伽放入鼎中点燃,“我听他们讲了,去嗅冒出来的烟,身子便像要飘起来一样,要成仙呢!老板,您来试试!”
宋熙瑶正要拒绝,玲珑鼎便被摆至她面前。其余姑娘也都聚集过来。
众人看着鼎中逐渐冒烟,便逐渐吵闹起来:“老板,快嗅嗅!”
“这我可不敢。”宋熙瑶摆摆手,“听她描述怪吓人的,还成仙呢!”
正说着,那烟悠悠飘过来。
宋熙瑶身子一抖。这味道竟有些熟悉。
而且令她隐隐害怕。
“老板,试试嘛!”那姑娘道,“我见过好些人试了,都活得好好的呢!”
“我——”
“是啊,试试嘛!”其余姑娘也开始催。
“我可不敢。”宋熙瑶摇摇手,往后仰身。
“没事的老板!您——”
当——
玲珑鼎被打翻在地,冒烟的底也伽在瞬间被水浇灭。
顾景尘一出现在,便来了这么一出。
“以后不要烧底也伽。”顾景尘板着脸道。
众人陡然噤声。
“大家都散了吧,都散了。”青鹂忙道,“还有,千万莫要试这东西了。”
待其余人都走了,宋熙瑶转过身来:“你去哪儿了?”
顾景尘没有回答。
“你为何拒绝见客?”
“有事。”
“你能不能说完?是何事?”宋熙瑶胸口逐渐窝上火。
顾景尘闭上眼:“一点私事。”
“你不愿让我知道?”见他不回答,宋熙瑶便问,“那你这是在做什么?一回来就这么暴躁?”
“这炉子不能这么用。”
“你说便是了,作甚要去打翻它?我记得我才是老板吧?”
“你是老板,”顾景尘挑眉瞧过来,“那你便该让乐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对,我就不该容许你对我和其他姑娘有这般态度!”
顾景尘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收回目光,直接上楼去。
“姑娘,”青鹂小声提醒,“今日腊八。”
宋熙瑶明白她是何意。
“奴早已让厨子备好了腊八粥的。”
宋熙瑶心头的火消下去。她陷入沉思。
未过多久,宋熙瑶端着粥,小心翼翼地叩开了顾景尘的房门。
“今日腊八。”宋熙瑶将粥推至他面前,颇有些不自然,“方才的事,其实我也该谢谢你,否则,我便要被她们推去嗅那烟了。”
顾景尘沉吟片刻,并未碰那碗粥:“你的炉子,不要卖了。”
“为何?”宋熙瑶听他又谈起来,不由得颦眉。
“我说过,金霖不是什么好人。”
“这和炉子有什么关系?我找了专门的匠人看过了,玲珑鼎没有问题。”
“不是炉子的问题。”顾景尘看向宋熙瑶,“横竖不要卖了。”
“那你总要与我说明缘由。”
“不行。”顾景尘撇开目光,“你若不信——”
“你不与我讲清缘由,我怎么信你?”
顾景尘顿上一顿:“你听我的便好。”
“你凭什么要我听你的?”宋熙瑶的视线有些模糊,“说一说缘由有那么难么?”
顾景尘瞧向那碗腊八粥:“不行。”
“你凭什么总用这般口气对我说话?你是我的谁?父亲还是兄长?你什么都不是,只是我手下拿钱的乐人而已!就算我消失了、死了,你还能去其他地方,照常过你的日子!你没有资格对我这样说话!”
“我——”
“你不要解释!我就算现在拿把刀架在脖子上,你也管不了我!”宋熙瑶的泪水已决堤。
“我们之间当然有关。”
宋熙瑶一愣,手抖得愈发厉害。她大口呼吸着,脑袋却不受控制地发晕。
“你不觉得,你这句话很可笑么?”她的嘴角讽刺地一勾,舌尖很快尝到一丝咸涩。
“总有一天我会给你解释。”
“不必了!”宋熙瑶手一挥,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腊八粥便随着破碎的碗无助地躺在地上。
顾景尘看她冲出门去,眸色骤然暗沉下来。
既然顾景尘不说缘由,而自己并未发觉有何不妥,那她偏要卖下去。
是夜,宋府灯火通明,宋熙瑶与众姐妹听宋老夫人讲这一日施粥遇见的趣事,而她的兄弟皆围在宋太师的身侧,听他们的祖父高谈阔论。
“阿筠,你明日要击鞠,还不赶紧回去歇息?”宋老夫人看向她,“可莫让你的妹妹们白期待了。”
皇后每年腊八前后都会举办击鞠会,而此次,听得传闻,会极为盛大,且一办便连着办好几日。
跟着叶奚羽学骑马击鞠的日子里,她进步很快,或许跟她小时学过有关,不出几日,便能与叶奚羽在空地上打几个来回的马球。再过几日,她甚至能赢叶奚羽一两局。
看见这般结果,宋家姐妹自然免不了揶揄她一两句。
“是啊三姐姐,明日大姐二姐也要随她们的夫君一并来,你可要争气呀!”宋七娘奶声奶气地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