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王隆已经深刻认识到这地图的好处,每州每郡标得清清楚楚,比朝廷绘制的舆图都精细。携带还方便,可拿起就走。
可惜就是字太小,王隆每每要看,总是十分费力。尤其是在夜里,就着灯火,近些也不是
远些也不是。
忽然,萧寰将一样物什递到王隆面前:“舅父不若试试此物。”
王隆看去,只见那是一只椭圆形的盒子,做得很是精致,上面覆着一层软革,手感很好。
他接过来,在萧寰的指点下,将盒子打开,发现里面躺着一只亮晶晶的东西。
细细的金属支架,上面镶嵌着两片水晶一般的物什,透明洁净,毫无杂质。
“这是何物?”王隆讶然。
“此物名眼睛,是少钧从虞嫣那边带过来,让孤转交舅父。”萧寰道,“父皇也有,戴上之后,可认清字迹。”
说罢,他教王隆将眼镜戴上。
王隆听说是王熙捎来的,正欲唠叨,倏而愣住。
眼前,一切都变得清晰异常。
他这些年来的老花,似乎一下消失不见了。再看向那地图,上面的字迹也不再模糊,王隆毫不费力就认了出来。
虽然那些字仍然缺笔少划,着实不像话得很。
“少钧说让你试试,若觉得不好,他再拿去换。”萧寰道。
王隆轻哼一声,翻着地图:“正事不做,净喜欢摆弄奇巧之物。他既然这般看得起我这老骨头,怎不自己送过来。”
“父皇身边毕竟可信的人不多,少钧留在行宫之中,也是为了照应。”
王隆没说话。
萧寰瞥着他:“舅父若是不喜欢,摘下便是,孤来日若见到少钧,便交还与他。”
“罢了。”王隆随即道,“既然此物圣上也有,我这做臣子的若是嫌弃,岂
非成了欺君?”
说罢,他再度摆摆手,岔开话头:“莫闲话这些无趣之事,破城之法,你可想到了?”
*
萧寰的大营就在京城外五里处。
大军来到,袁氏留在各处的零星势力都被清除,其中,也包括了各县各乡之中,投奔袁氏的傀儡。
缧县的县令,便是其中之一。
军士押着他到大帐里来见萧寰的时候,他穿着一身民人的衣服,头发散乱,一看就是在逃跑的路上被人认出来抓住的。
“殿下明鉴,小人投在袁氏门下,实属无奈!”县令伏拜在地上,痛哭流涕,“袁氏凶残,扬言小人若是不从,便将小人老小尽皆杀光。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游八岁小儿,不敢违了孝悌,只得忍辱负重……小人心中一直想着圣上和殿下!上次那些贼兵到殿下田庄之中抢掠,是小人勒令他们将物什归还,屋舍修葺如初,殿下若不信,小人县里府吏皆可作证!”
老宅被抢掠,又被重新归还的事,卫琅先前已经向萧寰细细禀报过。
萧寰听着县令的话,神色无波无澜。
他挥挥手,让人将县令待下去另行审问,而后,看了看表上的时间。
已经过了十一点。
他在案前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脊背,而后,往大帐外走去。
夜色浓郁,风高月黑。
在朔方,萧寰很喜欢这样的夜。因为就算点起火把,也常常照不得多远。
如果需要偷袭暗算,那么这正是下手的好时
机。
第345章 月黑(上)
大营里人影绰绰,陈远望着站在大帐前与侍卫说话的广陵王,心中暗自打着鼓。
自五年前,他跟随着一群流民到了朔方,凭着身强体健参军入伍,一路拼搏,终于进入长史王隆直属的卫队里面,做了一名小校。
当然,这离他原先期许的目标有点远,因为他想要的是做广陵王的侍卫。这样,他更有机会向广陵王下手,从周氏手上拿到赏钱的机会也更多。
但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这些年能够安安稳稳地待着,没有被发现。广陵王手下的幕僚不乏手眼通天的人,无论是对外派遣细作还是对内肃清细作,都厉害得很。
这些年来,陈远眼睁睁看着各方势力渗透到朔方的细作一个接一个被拔出,每一桩落到陈远眼里,都让他觉得心有戚戚然。
幸好,王隆对面上严苛,对他们这些手下倒是十足信赖。陈远身为王隆的近侍,在府里也有一席之地,甚至能在他的妻子华阳县主面前说得上话。
华阳县主时常思念京城,陈远号称从小在京中长大,没事就与她聊起自己新近听到的京中传闻,十分得她欢心。
“何人在此?”突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远忙回头,只见是李泰。
见到陈远,李泰露出笑意。
“怎是你?”他走过来道,“黑灯瞎火的,在此处站着做甚?”
陈远也笑了笑,道:“没什么,方才为王长史拾掇了营帐
,一下无事可做,便出来透透气。”
李泰颔首,拍拍他的肩头:“听说王长史也亲自带兵追击了纪怀,你跟着王长史,必是捞了不少功劳。”
陈远笑嘻嘻:“小弟全凭王长史提携,比不得李兄,跟着殿下南征北战,功勋卓著,将来必成大器。”
李泰道:“过誉过誉。”
没多久,另外几个广陵王身边的侍卫也走过来,陈远一一跟他们打招呼寒暄,颇是热络,
因为王隆的关系,这些人,陈远也相处得很熟。
尤其是李泰。
平日里无事的时候,他常常会与李泰饮酒,聊聊营中的事。
不过李泰这人口风很紧,也很警惕,陈远为了避免暴露,从不直接从他嘴里套话。
聊了一会,陈远与他们分开,回到王隆的营帐中去。
他正坐在灯前,手里翻着书。
陈远注意到,他脸上架着个奇怪的物什,晶亮亮的,也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不过他没有心思探究,因为有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今夜,是陈远苦等了许久,展露身手,并借此博个泼天富贵的机会。
周氏送来的密信上说得很是简单,他只需要在后半夜五更时分,保证广陵王帐外无人,便是大功一件。
不用说,周氏那边定然是拼命了,要派刺客来对动手。
这些年,针对的大大小小的暗杀,从来没有停过。闹得最大的一起,莫过于去年,袁氏派人到朔方去散布瘟疫,企图让广陵王染上不治之症。
没想到广陵王不仅命硬,还将计就计,反将一军。
以至于袁氏在他的蒙蔽之下,昏招频出,还被他在眼皮子底下将圣上都救走了。
当然,这对于袁氏而言是晴天霹雳,对于周氏而言却是大大的利好。如今皇帝到了手上,周氏只需要把广陵王解决掉,然后顺势把袁氏灭了,天下就妥妥地落袋平安。
这稳赚不赔的买卖,任谁来算也不会亏。
当初得知这个差使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陈远很是震惊,并且还有些犹豫。
“广陵王手下的人厉害得很,只怕小人难逃追究。”他说。
来人笑了笑:“只要广陵王死了,他手下的人便个个都成了丧家之犬。到那时,连皇位都是梁王的,由他撑腰,他们就算追究到了你又如何?”
而后,他交给了陈远一只小小的药瓶,并告诉他,这药只须手指头那么点大,下到酒里,蒙倒十人都不在话下。
思前想后,陈远终于下定了决心。
随着夜色渐深,大营中无论将官士卒,都各去歇息了,外头渐渐变得寂静。
虽然五更是在下半夜,但陈远一点睡意也没有。
他躺在榻上,心里一直盘算着各种细节,挨到帐外隐约传来五更梆子的时候,倏而睁开眼。
陈远不敢惊醒同僚,轻手轻脚地起了身,走出帐外,而后,从篝火边上的柴草堆里摸出自己预先藏好的一壶酒。
广陵王的大帐离王隆的营帐只隔着几十步。
正值深夜
,这里的人也不多,陈远瞥见只有两个侍卫立在萧寰的帐外当值。
这天气,虽然已经有了些春意,但夜里仍然寒冷,呼吸都冒白气。
萧寰的帐前没有篝火,那两个侍卫一边站岗,一边时不时搓手跺脚。
陈远知道这岗是两个时辰一换,这两人还须再当值一个时辰才能去歇息,当下不会有别人来打扰。
见到陈远来到,二人纷纷打起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