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蕙推门进去,只见榻上坐着一个人,却是王熙。
王熙也看到了她,露出讶色。
滕蕙本能地要转身离开,却听王熙在里面道:“蕙女君这般着急离开,莫非是畏惧在下?”
听得这话,滕蕙的脚步站住。
她回头,只见王熙看着她,目光随即落在她手里的汤捂子上。
“卢全,”他对身旁的管事道,“女君的汤捂子凉了,去替她添些热汤。”
卢全应下,走到滕蕙面前来,恭敬地行礼。
滕蕙忙道:“不必……”
“女君就不必推辞了,”王熙道,“今夜寒冷,在下也是睡不着,让客舍主人做了些醪糟。女君不若也来用一些,暖暖身子,夜里睡个好觉。”
这话倒是说到了滕蕙心里,她看了看王熙,没有再推却。
她将手里的汤捂子递给卢全,道了声谢,走进堂屋。
醪糟是新酿的,味道不错,甜而不浓。
滕蕙吃了半碗,已然觉得身上有了些暖意,舒服起来。
王熙看着她,忽而道:“明日,女君和虞女史便要与我等分道扬镳,往广陵国去了。”
滕蕙继续吃着,头也不抬:“嗯。”
“听说蒯头领他们也只护送二位到京畿。”王熙道,“不知余下路途,二位如何安排?”
滕蕙将嘴里的醪糟咽下去,不紧不慢。
她从来没见过像王熙这样脸皮厚的人。
这一路上,无论滕蕙怎么摆冷脸,出言不善,以及视他如空气,王熙都能够面带笑意地凑上来。但凡有机会跟滕蕙说上两句话,他必定不会放过,就连斗嘴也乐此不疲,让滕蕙不胜其烦。
“王公子这般感兴趣,就去问殿下好了。”滕蕙自然不打算多解释,道,“一切都是殿下安排的。”
这话,王熙并不意外,淡淡笑了笑。
“滕女君不说也罢,不过有一件事,在下还是觉得好奇。”他说,“滕女君当初离开京城,大约颇是匆忙。事到如今,女君可知道京中的店铺,现下如何了?”
说到这个,滕蕙握着汤匙的手顿了顿。
这事,自然是她关心的。
乱事发生得突然,她和管事以及店铺里的伙计都离开得很匆忙。店里的货物,也只来得及找地方将一些贵重的埋藏起来。这两天进入京畿之后,她沿途听到了好些传言,说京城中又愈发乱了,贼寇和乱军将一些无人看守的家宅和店铺洗劫一空。滕蕙估计着,若这些传言是实,她的店铺应当也不可幸免。
“不知晓。”她说,“不过钱财皆身外之物,天灾人祸,该舍则舍,保不住也无法。”
“女君果然豁达。”王熙颔首,“早知如此,在下也就不必操心了。”
滕蕙从这话里听出些意味,看了看他:“操心?”
“在下在京中的店铺,皆安然无恙,”王熙道,“女君的店铺亦然,无人闯入。”
滕蕙愣住,惊诧不已。
“女君该不会以为,在下堂堂大长公主外孙,辛苦攒下的家资,会轻易拱手让人?”王熙神色依旧悠然,亲自从瓦罐里盛出一勺醪糟,添到滕蕙的碗里,“至于女君的店铺,于在下而言,亦不过一句话的事。”
滕蕙看着他,明白过来,目光骤然变得锐利。
“公子的意思,是威胁我了?”她冷冷道。
“不过威胁罢了,与女君给在下使的那什么电击枪比起来,算得什么。”王熙也冷冷一笑,“在下从不忌惮与人为敌,既然明日即将分别,便还是将话挑明了好。于在下而言,无法与女君联手自是憾事,但也仅此而已。于女君而言,若无在下庇护,损失却是大得多了,还请女君三思。”
滕蕙的神色不定。
“当然了,女君也可将此事告知虞女史,或直接告知殿下。”王熙喝一口醪糟,道,“殿下那般宠爱虞女史,想来也定然会不计前嫌,帮女君一把。”
滕蕙的面色沉下。
王熙说着话,是拿准了她的心思。他知道滕蕙是断然不会拉下脸去求萧寰。
滕蕙想着自己的那些店铺,深吸口气。
“足下自便好了。”好一会,她淡淡道,“我那些店铺,用不着足下费心。”
王熙的眉梢挑了挑:“女君果然豁达。”说罢,他朝外面唤一声,“卢全,弄好不曾?”
卢全连忙走进来,手里提着汤捂子:“弄好了,灌上了刚烧好的热汤。”
说罢,他笑眯眯地将汤捂子递给滕蕙。
滕蕙却没有接,仍瞪着王熙,双眸映着烛光,微微闪动。不知是不是醪糟的缘故,那双颊微微泛红,显得那张脸愈加有生气。
王熙发现自己十分享受她这般注目,竟有心旷神怡的满足感。
“傻*。”好一会,只听滕蕙道。
王熙愣了愣,正想问这是什么意思,忽然,外面一阵嘈杂的声音传入耳中。
那是马蹄纷乱的声音,没多久,院门上传来砰砰的敲击声,似乎有人在用力捶门。
无论是王熙还是滕蕙,都被这动静惊了一下。
“这么晚了,又是风雪之夜,何人会来此?”卢全讶道。
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起,滕蕙只觉心隐隐跳动,不由看向王熙。
只见他脸上的神色也沉下来,少顷,看向滕蕙:“先回后院去,不可出来。”
第245章 风波(上)
院门外的嘈杂声,惊醒了客舍里的所有人。
虞嫣窝在萧寰怀里,正闭着眼睛,听到动静,也即刻睡意全无。
不等她说话,萧寰已经起身。
“你在此处不要走动。”他迅速地穿上衣服,对虞嫣道,“我去看看。”
虞嫣应一声,仍有些不放心:“你一定要当心,能不露面就不要露面。”
“放心便是。”萧寰说罢,将假须重新贴到脸上,将佩剑藏到裘皮大氅下,走了出去。
客舍的院门已经打开,火把光熊熊照亮,竟是来了一队官军。
为首的将官,衣着一看就是京城戍卫的,走进来的时候,威风凛凛。
客舍主人匆匆迎上前行礼,点头哈腰:“未知将官深夜前来,有失远迎……”
话没说完,那将官已经不耐烦打断:“听乡人检举,你这客舍中,今夜有人来投宿?”
“正是。”客舍主人忙道,“他们来到时,已经入夜。将官也知晓,京畿之中宵禁,小人唯恐惊扰了乡中,便打算着明日再行上报。”
“惊扰?”将官冷哼一声,道,“这乡野之中,宵禁不宵禁谁人管得,还不是你懒?若非我夜巡至此,得了消息,只怕明日他们走了,你又将此事忘了。”
客舍主人赔笑:“将官哪里话,小人岂敢……”
李泰和王熙、蒯头领等人站在廊下的暗影里,望着外头,手里攥着刀剑,准备随时应对。
未几,萧寰和王奕走过来,低声问:“何事?”
“应当是官府的人夜巡,”蒯头领答道,“小人先前与客舍主人闲聊,他说近来京畿之中巡查愈加严密,一些心术不正之人也时常借着巡查的由头敲诈客舍。这将官,大约就是打算来捞些钱的。诸位放心,这客舍主人,我先前已经打点足了,这些人,他应该能应付。”
众人知道蒯头领常年江湖经验老到,对这等事得心应手,也不言语,只静观事态变化。
果然,那客舍主人是个通晓迎送之道的。他好言好语地请将官和一干手下到堂上好生招待,又塞了些辛苦钱。
这登门的一群人也果然就是想路过捞点好处,见客舍主人会做事,也不为难。吃了些酒食之后,将官挥挥手,起身离去。
“今夜到此处来投宿的,共有几人?”临行前,将官似乎才想起正事,问客舍主人。
“禀将官,”客舍主人道,“共有二十余人。”
将官露出讶色:“这么多?”
“正是,”客舍主人道,“不瞒将官,这是并州黄氏子侄一行,到京畿来为秘书郎奔丧的。”
“黄氏子侄?”那将官眉间一动,不由地将目光投向那片客舍。
这时,客舍中的仆人将包好的一罐酒呈上,客舍主人笑盈盈地递给将官,道:“此乃小人孝敬将官的,小小心意,还请……”
那将官却将手一抬,道:“你方才说这黄氏子侄一行人,可知他们姓名?”
客舍主人道:“这般贵人,小人不敢问名讳,只知人称大郎二郎三郎,还有两位女眷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