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位及亲疏,皆不过出于私利。”萧寰道,“皇叔可曾想过,我朝自开国至今,已将近二百年,若以气数论,还剩几何?”
汝阳王露出讶色:“殿下何以有此问?周有八百,汉有四百,便是三国魏晋亦绵延二百余年。我朝与前朝相较,乃国运昌盛,自是气数不尽。”
萧寰道:“可这所谓国运昌盛,亦不过前人辛苦维持而来,一旦行将就错,气数断绝不过是朝夕之事。纵观历代,祸端皆起于萧墙之内,若囿于私利争斗,我朝亦不可幸免。”
汝阳王看着萧寰,愈加玩味。
“殿下似乎变了。”他说,“去年殿下回京,孤与殿下相见之时,殿下并未提过这般想法。”
“侄儿一向以此为志,只是从前不曾想透罢了。”萧寰道。
“哦?”汝阳王道,“莫非与那位虞女史有关?”
提到虞嫣,萧寰的眸中倏而掠过一抹柔色。
“不过前些日子看了些书,静下心来想了许多罢了。”萧寰答道。
在宴席上,赵茹就知道今日注定不会平静。
果然,沁阳大长公主离开之后,杨氏面色沉沉地离席,追随而去。赵茹对母亲的打算心知肚明,但已经全无兴趣,于是借口头疼,回宫室中歇息去了。
她一直牵挂着姊姊赵玟,早晨出门之前,她吩咐了身边的侍婢到荀府中打听。才走出颐乐宫,侍婢就找了回来,将荀府中的情形告知赵茹。
“婢子去到之时,玟女君就坐在房中,眼睛哭得红红的,披头散发的,嘴角也肿了,听说是荀郎动了手。”侍婢叹口气,道,“韦管事奉夫人之命去探望她,她只说想回家,问家中何时接她回去,那模样当真是可怜。”
赵茹看着侍婢,目光定定。
“你说,姊夫动了手?”她问。
“正是。”侍婢道,“婢子与荀府中相熟的人打听,说是荀郎昨夜里喝了酒,听玟女君说话不好听,便殴打起来。”
赵茹面色沉下,随即道:“去备车,我到荀府去一趟。”
侍婢讶然:“女君去荀府做甚?”
“自是将姊姊接回来。”赵茹冷冷道,“都动手了,莫非还要将姊姊留在荀府中受苦?”
侍婢犹豫道:“可夫人说过,此事待千秋节回去之后再处置,女君就算要去,也该先向夫人禀报。”
“不必禀报。”赵茹道,“母亲到大长公主宫中去了,一时不得空闲。我先去将姊姊借出来,旁事日后再说。”
侍婢见赵茹神色坚定,忙应下,去吩咐备车。
赵茹也不再耽搁,叫来跟从的仆人,吩咐他们向杨氏告知自己的去向,然后,往停驻车马的宫门外而去。
可没走几步,前方开满花树的小径上忽而走来几个身影,与赵茹正正相遇。
“这不是阿茹?”走在前面的一个女子她,露出笑意,“这般匆忙,不知去何处?”
看到她们,赵茹脸上的神色僵了僵。
这几位闺秀,都出身高门,与赵茹自幼相识。
京中的门第众多,每个说出去似乎都有些渊源,但能称之为高门的,只是少数。故而高门的贵妇和闺秀自成圈子,每到聚宴,也总会遇上。
既然是圈子,自然少不得勾心斗角和攀比。对于女眷们来说,吃穿用度、族人的升迁以及儿女嫁娶,都是攀比的重头。
杨氏先前一向将广陵王联姻视为囊中之物,在贵眷的圈子中早已经不是秘密。这几位闺秀,一向对赵茹又羡又妒。如今之事,无疑是拂了杨氏和赵茹的面子,她们自然也不会放过羞辱的机会。
“我在席上坐久了,到园中去走一走。”赵茹收起匆忙之色,矜持道。
“是么?”一人轻笑,“我方才见你那侍婢行色匆匆,似乎备车去了,莫不是出了何事,你要离开此处?”
“阿茹许是要去见广陵王。”另一人道,“上次阿茹的母亲不是说了?广陵王在朔方待阿茹甚是和善,还时常说话。”
“可广陵王到水榭那边去了,却不在此处。”
“倒也是。”最先说话的那位闺秀望着赵茹,目光讥诮,“阿茹,广陵王身边那女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先前有人说她是狐狸变的妖妇,专为蛊惑广陵王而来。我等听了,还觉得可笑。要嫁给广陵王的,是你才对、?”
“就是,”旁人笑着附和,“若那位妖妇在此处便好了,阿茹你与她当面对质对质,看看谁才是那正经的王妃。”
赵茹看着她们,面色微微发白。
她维持着神色的镇定,淡淡道:“广陵王之事,与我无关。”说罢,便要走过去。
可闺秀们却不让步,一人挡在她面前,不紧不慢道:“我等话也不曾说完,你急着走做甚?”
说罢,她竟伸手,将赵茹往后推一把。
赵茹身量不及那闺秀,踉跄一下。那闺秀还待上前,突然,一人从花树丛中走出来,将那闺秀挡住。
待众人看清,倏而一惊。
虞嫣看着她们,似笑非笑:“方才诸位说有一位妖妇蛊惑了广陵王,还要这位赵女君与她对质。妾恰好与广陵王相熟,那妖妇是谁,不若说来听听。”
第165章 告诫
闺秀们自然认得虞嫣,但没想到她会突然走出来,皆是一怔。
赵茹也怔住。
闺秀们面面相觑,少顷,为首的女子开口道:“我等与赵女君玩闹罢了,与女史无干。”
虞嫣看着那女子,唇边带着一抹冷笑。
萧寰的宫室离这里不远,虞嫣到了里面,发现自己并不太想躺着,于是自己走出来,打算在这漂亮的园子里逛一逛,没想到撞上了这一幕。
虞嫣本来对赵茹的事不感兴趣,但她听到这些闺秀们提到了她,说的话还不太好听。虞嫣最讨厌有人在背后说自己坏话,于是毫不犹豫地走了出来。
“若妾不曾记错,女君是尚书黄伦家的闺秀,是么?”虞嫣道。
那女子没想到虞嫣竟知道自己的来头,愣了愣,目光倏而变得狐疑。
“正是。”她说,“又如何?”
“令尊方才曾来拜见殿下,相谈甚欢,还曾提及令兄升任并州司马的事。”虞嫣直视着她,不紧不慢道,“若殿下知晓女君在此肆意诽谤,不知作何感想。”
黄氏闺秀听得这话,神色微变。
她自然知道家中的事。广陵王战功卓著,朝中但凡是想得到快速晋升的贵胄子弟,无不想蹭一蹭广陵王的功绩,让自己积累提拔的本钱。她的兄长,就是其中之一。那并州司马的位子受广陵王管辖,虽然看着没有多高,却一来必在前方劳苦卖命,二来能挣军功,是不折不扣的肥缺。她父亲费了一番心血,才为她兄长谋来。
“我……”黄氏闺秀绷着脸,眼神已经有些不镇定,“我不曾诽谤殿下,女史口说无凭。”
“黄女君不记得无妨,妾记得便是了。”虞嫣的笑容愈加和善,“女君方才不是说有妖妇蛊惑殿下么?既然是蛊惑,还要凭据做什么?且非要凭据也不是没有,方才赵女君也在场,诸位女君她都认得,可为佐证。”
她虽笑意盈盈,语气温和,但这话出来,包括黄氏闺秀在内,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好看起来。
赵茹没想到虞嫣突然提到自己,目光也犹疑不定。
虞嫣将这些人的表情看在眼里,觉得玩味。
包括赵茹在内,这些闺秀们都不过是些十几岁的女孩,看得出来平日养尊处优,欺负人的时候盛气凌人,但显然都是仗着身份耍耍威风,没有遇到过什么真正的威胁。
虞嫣不过就着刚才在宴席上观察到的事挑一挑,她们就开始露怯,不淡定起来。
“甚佐证不佐证的,都是误会。”这时,一名闺秀的脸上堆起笑容,忙上前圆场,“些许市井流言罢了,我等方才也不过打趣打趣,绝无恶意,女史莫往心里去才是。”
其他几个人忙纷纷附和。
“误会?”虞嫣却冷笑一声,神色突然变得严肃,“广陵王在朔方七年,率领将士餐风宿露出生入死,方换得诸位在京城锦衣玉食高枕无忧。而诸位不但不思感激,还凭着市井中的流言蜚语,在广陵王背后妄加议论。广陵王娶何人不娶何人,皆由圣上做主,诸位莫非觉得圣上也是受人蛊惑,做下了昏聩之事?”
她说得义正辞严,还搬出皇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