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顿时,房间除了沈崖安冷淡的喝止,再没有其他声音,他紧盯着沈骊天,脸色非常难看,“再说一遍。”
“我咨询过了,少年班只能挑选三个专业。”沈骊天略微不耐烦地避开周丽汾摇头使眼色的暗示和阻挡的手臂,径直走到父亲面前,试图说服他,“都是我不喜欢的,读了也没意思。反正过两年,我也能考上清华。”
“去清华学画画?”沈崖安眼中的怒火千钧一发,盛极反笑,“回答我,是不是?”
“是——”
与他的声音一起落下的,还有从他脸上呼啸而过的风。
瞬间,沈骊天往后踉跄着倒进沙发,短暂眩晕过后,他一下子失去了听觉,手在发抖,脑海里嗡嗡一片,脑子是空的,他甚至有些喘不过气,左胸蔓延开如同遭受重重一击后的闷疼,好像被掌掴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他的心脏。
…
要不说沈崖安白手起家,不到中年便豪赚过亿,确实是投资奇才,谁能猜到,在软硬兼施都没磨掉沈骊天的傲骨让他乖乖去当弼马温后,开学时前往中科大取经的,竟然变成了六耳猕猴?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连他也想不到的是,沈麟天会跟不上课程,成绩曲线一路下行,与入学考试更是天差地别,在学校狐疑地多次言语试探之后,沈崖安迅速权衡利弊,壮士断腕,让他凭借不喜欢专业,退学重考追求梦想的理由回到附中,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这幅高姿态在网络上赢得了一片喝彩掌声,连集团股票都直线飙红。
年终尾牙沈崖安携带全家出席,被赚了盆满钵满的大股东们奉为上宾,恭维得天花乱坠纸醉金迷,把一旁吊儿郎当翘着腿在iPad上写写画画的沈骊天恶心得不行,拨开络绎不绝涌上来攀谈的男女,用肩膀撑着微醺的沈麟天到酒店前庭吹风透气,戴着白手套的司机见了他们,恭敬的打开车门,沈骊天刚要挥手拒绝,依靠在他胸膛前的白净绵衫已经离开他的搀扶,脚步不稳坐进车里。
“看,双子座。”沈麟天趴在车门上抬起头,在满天星光里眯起眼睛,“你说,宇宙中会有两颗一模一样的星星吗?”
沈骊天从冰柜里取出水,拧开瓶盖递给他,“两个原子级相似星球存在的概率无限趋近0。”说话间,他的手指也没离开绘画区,人身鱼尾的少女倚着海边礁石,迎风吟唱,头上戴着蔷薇织成的花冠,利刺扎在眼角,流下血红的一滴,狰狞艳丽,令人心颤。
“哎哟,少爷,画的不错嘛。”
“废话。”沈骊天懒懒瞥去一眼,继续填充色彩。白亮的灯光照在他脸上,越过低垂的睫毛,将轮廓深邃的五官勾勒得冷而艳丽,不近人情。
他的眼睛,不比空调吹出的冷气温热。
“唉,弟弟越长大越酷,不如小时候软萌可爱喽。”沈麟天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可语气明显在忍笑,明亮的双眼弯着,嘴角柔和地翘起,看起来像是复制粘贴生成的两张克隆脸,却有着南辕北辙的性格,真神奇啊。
沈骊天骂了句脏话,懒得翻他白眼。
一时无话,直到天边滚过一道闷雷,沈麟天撑着额头,头昏脑胀眼皮不由自主地下沉,沈骊天看他一眼,收起iPad,“回酒店睡?”不出意料得到摇头的回答,也许是不舍得空气中逐渐蔓延开的潮湿味道,他深呼吸一口,微笑着说,“兜一圈儿,我吹吹风。”
迎上司机询问的眼神,沈骊天直接吩咐道:“开车。”
环山车道如同今晚的月色一般寂静,盘旋几圈,酒店的灯火在道路尽头燃烧,这时,iPad的充电提醒音响了一声,沈骊天低头按亮屏幕,听见哥哥柔和的声音笑着说,“等你在维也纳开画展那天,我一定——”
突然,后挡风玻璃一片刺目的灯光乱闪,喇叭声震天拍响,轮胎死死的摩擦声刮得人头皮发麻,随着砰地一声猛烈撞击,车子飞出路边的防护栏冲进夜色,和弹出来的安全气囊一起护住沈骊天的,还有盈着淡淡佛手柑味道的温热胸膛……在恍恍惚惚失去知觉前,他看见在漆黑天际的映衬下,一缕鲜血比残阳猩红……
沈骊天感觉自己成了块被真空包装的肉排,听觉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在耳边响起的声音时远时近,他竭尽全力想睁开眼睛,视野却始终无法被点亮,他是把折叠伞,被收拢起来,被束带缚住。
运气好的时候,他能听见有人急喊“411床呼吸心跳骤停!”随后哭声混杂着仓促的脚步此起彼伏,但更多的时候,他的世界一片死寂,连让他烦躁不堪的滴答声都没了,忽然有一天,一阵风哗哗吹过窗外的树叶,带来若即若离的甜香,像新鲜切开的草莓,或者滴满雨水的白栀子,女孩嗲嗲清脆的嗓音围绕着他,笑着哭着,像风铃,可没多久,它们全部消失了,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直到什么东西咣当一声翻落在地,他的心跳冲撞着他的胸膛,他又听见一片狼藉的哭声和苦苦哀求,一束刺眼的白光打在他头顶,沈骊天下意识想遮住眼睛,然后,他好像真的动了一下,同时,熟悉的嗓音终于落在了他的耳边。
“孩子还没醒,为什么要填死亡证明?!”
“丽汾,你冷静一些…让他入土为安吧…”
“可是…谁是谁…你分得清吗?”
“活下来的,一定是麟天。”
“骊天,骊天也是我们的儿子啊——”
“其实,你也在害怕,没的那个是麟天吧?”
“……”
雷声轰鸣,冷电劈下,暴雨倾盆泼洒,像天撕裂了一道伤口,沈骊天睫毛一抖,泪水划过鼻梁。
没过几天,他在蝉声连绵的午后醒来,成群的白鸽扑簌着飞过天空,风吹起树荫,在他苍白的脸颊投下惨绿的叶影。
父母的惊叫声割着耳朵,他们眼中的希冀和惶然腐蚀了他的心。
他淡淡一笑,眼睛弯成温柔的月亮,如他们期望的那般,问出一句让他们心中巨石轰然落地的话,“弟弟呢?”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
第31章 消失
沉寂的走廊,只剩沉默相对,沈崖安的表情静止了,嘴半张,向来优雅的眼睛被眉骨沉沉压着,像雕塑家精雕细琢即将完工,却忽然打了个惊天大喷嚏,使得整幅作品混杂了英俊与丑陋,可笑又僵硬。长长的雨线打在窗玻璃上,成为眼前少年一脸似笑非笑的底色,湛蓝的天空很快被混沌的灰侵吞入腹,暴风雨毫无征兆席卷而来,在海面掀起波浪,从尽头的纱帘长驱直入,一路扫荡,空气里很快布满水汽,将空调的凉风包裹得更冷。
“胡说八道!”回过神后的沈崖安面色铁青,表情比窗外天色更加阴沉,眼中没什么温度,厉声质问,“谁教你这样说的?你妈妈?”
沈骊天脸上闪过’果然如此’的自嘲,干脆直接恢复了桀骜不驯顽劣的本性,冷冷淡淡的目光不耐烦地移开,看了眼场馆的门,“竞赛要开始了。”大概一分钟,沈崖安冷静下来,“结束之后,立刻见我。”声音分外寒冷,让人无端的紧张。
“好啊。”无视他几乎戳在自己鼻尖上的警告手势,沈骊天歪着头,弯起眼睛笑,睫毛落下的阴影遮住褐眸,像鹰隼黑浓的羽翼掠过幽暗大海。
脚步声已经走过来了,夏轻轻吓得差点跳起来,她慌张地前脚踩后脚,扭头就跑,几乎是撞开了安全通道的门,沈骊天走出拐角,在门缝关闭之前,刚好看到一角黑色百褶裙消失的残影。
在苏梦囡身边的椅子重重坐下后,夏轻轻捂着嘴,凌乱的喘息还留在呼吸里,而她的眼眶莫名泛起酸热,于是抬手用力揉了下眼睛,小拇指不慎碰到眼球,险些让那层盈盈欲坠的泪水落了下来,侧后方,季秋阳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妹妹,怎么啦?有人追杀?”
正要摇头,忽然间,熟悉的凛冽味道闯进鼻腔,夏轻轻有点懵,随即动作比大脑更快地令她仰起脸,对沈骊天神经质的一笑,她深知自己怎样笑最好看,也下意识在他面前展露出来,即使她的心底正在火锅一样喧嚣沸腾着。
沈骊天唇角一动,眼神流露出饶有趣味似的探究,裹在黑西裤里的长腿翘起,在她身边落座,他的脸上恢复了平常温柔的模样,随后,他倚向身后的长桌,毫无预兆的忽然说了句,“裙子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