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一次老天终于听到了她的心声,就在她穿过高等部空荡的走廊时,她似乎听到了柳前辈的声音。
水原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刚好停在了一扇棕色的木门前,门上的标牌写着高等部档案室几个字。她犹豫了一下,慢慢去转门的把手,门没有锁。随着门被推开的幅度越来越大,她的心跳也加快起来。
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柳前辈一定在这里。
档案室里没有开灯,下午的阳光透过大开的窗户斜射进屋里,在暗色的地板上铺开一片金黄。而在房间尽头的扶椅上,一个高大挺拔的男生正坐在阳光里,背影几乎要溶解在这耀眼的光线中。
水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这时男生抬起低下的头,侧了侧脸,露出熟悉的,她闭着眼都能在心中描绘出的模样。
柳前辈……
长久的思念宛如奔腾不息的河水,瞬间涨满了胸膛。
忽然,一只如玉的手从男生身前的阳光里伸出来,顺着他肩膀的线条缓缓勾住了他的后颈。就着这个动作,一个长发的少女从他的怀里坐了起来。
“这样要留下痕迹了。”女生的声音有着砂糖般质感的喑哑甜腻,语气里虽然满是抱怨,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娇妩。
这个声音,是漆宫前辈。
“留下痕迹不好吗?”柳前辈的声音比往日要更加低沉,他拨开怀里女生墨色的长发,冷静的语气让人很难想象他此刻在说着令人面红耳赤的话,“你明明很喜欢的。”
“才没有……”她抬手捂住脖颈。
“绯酱口是心非的毛病真是越来越严重了。”他的声音里带上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一贯温文尔雅的气质在这一刻陡然变得捉摸不定。水原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柳前辈。
他伸手将漆宫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没有了遮掩的脖颈上,几枚暗红色的暧昧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他注视着怀里的女子,似乎在欣赏自己留下的烙印,又似乎在欣赏对方害羞的表情。然后,在漆宫恼羞成怒之前,他重新低头,温柔又郑重地在她的眼睛上落下一个轻吻。
金色的日光,被风吹起的窗帘,还有相拥亲吻的男女,眼前的画面美好得像一个幻境,带着一种任何人都难以介入的气场。水原觉得自己像个小偷,直闯进了属于他人的甜蜜的世界里。她捂住心口,觉得眼眶一点点热起来。
她原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她更了解柳前辈的人了,可是事到如今她才惊觉,她其实从未了解过前辈,一切不过是她的自以为是和一厢情愿罢了。
她今天看到的,是柳前辈只会在漆宫前辈面前流露出的,专属于爱人的表情。
那一天回家,水原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抱着自己没有送出去的礼物,哭了很久很久。
可惜喜欢这样的心情,不是说放弃就可以顷刻消失的,从国三升到高一,再从高一升到高二,水原的目光还是常常追逐着柳的身影,也深刻体会到了柳和漆宫之间奇妙又和谐,谁都无法介入的关系。到最后,她甚至觉得如果有一天柳前辈和漆宫前辈彼此分开,她自己或许都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而水原自己,在升入高中后逐渐变得开朗外向起来,主动地投入到各种班级和学校的活动里。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想要变得更耀眼的心情,是希望变得更像漆宫前辈一点。
在水原升入高三的那一年,柳从高等部毕业,他没有直升立海大,和感情一直甚笃的漆宫一起进入了东大。而一年之后,水原咬着牙斩断了自己报考东大的念头,直升了立海大。
是时候该迈步向前了,她告诉自己。
从那之后,柳前辈的名字在她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她将这段谁也不知道的单向暗恋深深埋在心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名字便变成了她青春回忆中最深刻隐秘的符号,无论什么时候回想起来,总是有一种五味陈杂的喜悦与忧伤。
大学毕业后,专业为传媒的水原进入了一家日本很有名的综合杂志社,在入职第二年的一次联谊会上,她碰到了同样毕业于立海的小林,两个人很快进入了稳定的交往关系,结婚的事也在一年后不愠不火地被提上了日程。
在被求婚的两个月后,水原和小林一起回立海参加了建校140周年的校庆活动。中午在礼堂里有以学年为单位的聚餐,偌大的会场里摆了一排一排的长桌,让她想起电影里魔法学校的用餐方式。
见到之前的同学,交换近况,欣喜感叹之余,饭桌上的话题的中心自然而然地聊到了往日校园的风云人物身上,毕竟没有什么比八卦更能找回往昔的回忆了。
“今年校庆真的是很热闹隆重呢,连上一届的幸村学长都回来了。”
幸村精市现在活跃在各个国际网球赛事上,是第一个拿下「年度大满贯」的日本选手,不光如此,这几年间他还举办了几次个人画展。跨界的天才,出色的容貌,谦和的性格,拥有良好媒体形象的幸村几乎成为了日本家喻户晓的网球明星和新生代画家。
“哇——幸运!不知道待会能不能要到签名!”
“说起这个,你猜幸村学长是和谁一起回来的?”
“谁谁谁?是真田学长吧!”
“哎呀,那样就没什么稀奇的了!我跟你说哦,很多人都看见了,和他走在一起的是漆宫学姐!”
“诶?漆宫学姐,你是说漆宫绯鹤吗?”
一直专心吃东西的水原在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的时候心中一动,她放下筷子,插嘴道:“漆宫前辈当年不是和柳前辈在一起吗?”
“说的是呢!他们交往的消息爆出来的时候真是吓倒多少人呢!”
“他们不是一起考去了东大吗。”水原状似无意地问,“难道之后没有结婚吗?”
刚才那个提到漆宫和幸村一起回校的男人坐在水原的斜对面,他耸耸肩,紧接着又一脸神秘兮兮地压低声调,声音却一点也不小地说:“结不结婚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幸村学长几次画展,背后的资金大部分可是来自漆宫家呢——我听我表姐说的,她是策展人。”
话题后来又转到了其他地方,水原突然没了胃口,拿着筷子心不在焉地戳起盘子里的食物。
过了一会儿,和自己同学应酬完的小林跑到水原身边,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担心地问:“怎么了绘里?”
“没事,就是觉得有点累,可能是这里太吵了。”
“那我们出去走走吧?”
水原没有拒绝,拿起提包和周围人打过招呼,挽着小林向外走去,没走几步,礼堂门口突然嘈杂起来。她抬起眼,望着推门而入的几个熟悉的人影,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迎面而来快步走在中间的正是漆宫,长发盘起,眉头高挑,顾盼之间恣意的神采流转在炯炯有神的杏眼里,艳若桃花的脸上少了年少时的张扬,多了在商场上厮杀金戈铁马的果敢沉稳。走在她右侧的是挂在每个人嘴边被人热议的幸村,一手插兜,袖管半挽,线条柔和的英俊五官让他像是从希腊神话里走出的美少年。鸢紫色的眸子里还是总带着温柔的笑意,但这份温和现在更像是包裹锋芒和霸气的礼貌外衣。
漆宫和幸村的出现,像是自带聚光灯般,一下子夺去了大部分人的焦点。但是水原在短暂的失神过后,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漆宫另一侧的柳前辈。
时间好像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二十六岁的柳前辈还是和十几岁时一样双眼微闭,脸上的表情淡然如水,只是这份理智冷静沉淀到了更深的地方,一种万事尽在掌握的从容不迫,让他曾经的霁月清风变得深不可测。他依旧保持着不会轻易吸引人注意的低调,但这种低调并不是没有存在感的被忽略,反而更像是一种主观的选择。因为即使站在漆宫和幸村身边,一旦将视线投注在柳的身上,就会发现他在两人身边一点都不失色。
柳今日打了一条铅灰色的领带,过于正式的装扮似乎并不只是为了来参加校庆这样的场合,此时他上身的外套并没有穿在身上,露出了浆洗得没有一丝褶皱的修身衬衫。
水原下意识地又将视线转回漆宫身上,在看到对方肩上披着的同色西装外套的时候,她从吃饭时开始沉重的心情忽然松快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