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去看，“眼”前又是一黑。
他的眼珠子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他面前响起一个女人的尖叫，有一个居民看见他掉下来的五官和里面渗涌的黑色浓液，惊恐地后退。
她的尖叫声在他“耳”中格外刺耳，秦曌的话又响在他的耳边。
“……只能靠伪装成人类，才能够获得点卑微的感情的样子。”
“……披着人皮、装成人样。”
“却永远没有人爱真正的你自己。”
“……”黑色的火焰冲天而起，黑色的黏液在林恩脚下蔓延。
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中，女人被黏液中伸出的手拖拽下去，脚、腰、胸腹、口鼻……
林恩终于从地上摸到眼球，重新按回眼眶，舒展脖颈。
黑色的火转瞬燃遍他的四周，不少人被黑色黏液消融，更多的人尖叫着逃离。
林恩循着地上荆棘的血痕，快步追了出去。
……
*
戚眠从昏迷中惊醒。
她不敢相信自己梦见的内容，她看见上一世，她以为已经死了的小哑巴站在她的身后，他身边环绕着荆棘，如同王座。
荆棘簇拥着他离开，他带着末世伊始，就异变死在关洲的罗明尸体，前往帝都基地，想要回罗家父母的尸体和他们的家，却被帝都基地的人以罗家人的尸体为诱饵伏杀。
他最终覆灭了整个帝都基地，异种横行，他成为了那座异种城中真正的王。
戚眠提着刀，头还是阵阵眩晕，在雪地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越跑越快，到最后脑中的晶核清晰地裂出几条细痕。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是小哑巴！
可是曾经种种都在眼前划过，异种感染后寄生的形态，他越发消瘦的面庞，还有梦里，他对罗家人的执念，让这个本该荒诞的梦变得无比真实。
她几乎瞬间就明白过来——
这不是梦，是上一世，小哑巴“死亡”的真相！
江行舟就是小哑巴，小哑巴就是异种王！
她在雪地上急掠，到最后，身形快到甚至不会在白雪上留下脚印。
明明城东基地近在咫尺，明明她实际上跑回去的时间并不长，可在她的脑海中，时间仿佛漫长到无可忍受。
她的脚步停在漫天黑炎前。
平房已经被烧毁，黑色的气息肆虐，到处都是砖瓦碎石，地上拖长着无数人的血迹。
戚眠的眼前一阵眩晕，她冲入小院中。
巨大的黑色的菌丝“树”映入眼中，树上结着人高的茧，她的瞳孔骤缩。
从菌丝之中，沿着几缕细丝，淅淅沥沥地往下漏着零星的金光。
察觉到她的到来，金光纷纷不舍地往她身上扑，柔情得令人伤悲。
她几乎立即就明白过来，这是秦曌的日月异能。
她飞扑过去，割开手掌，鲜血染红竹栖，竹栖燃火，逼退黑炎与黏液，将菌丝根部斩断。
“茧”向下倾倒，她将茧抱在怀中，徒手撕扯菌丝，浓厚的黑色黏液从内渗出。
菌丝看似柔软，实则坚韧如刀刃。她的手被割得鲜血淋漓，她越发暴怒，干脆将伤口撕得更彻底一些。
菌丝见血，惊恐后退。
她拼命撕开，终于看到秦曌的脸。
“秦曌，秦曌。 ”她拍打他的脸，试图将他口鼻中不断外渗的黏液赶出。
她愈发慌乱:“秦小羊！秦小羊！”
秦曌的眼皮艰难抖了一下，艰难掀开，眼前仍然漆黑一片。
他眼睛上覆盖着厚厚的黑色黏液，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想说话，拼命咳嗽，大股大股黑色液体从肺中呛出。
戚眠割开腕脉，给他灌入自己的血，黑色的黏液退让些许，他终于有了声音出来。
秦曌睁着眼睛，看着他其实并看不到的戚眠，笑容纯真又无辜:“我……从没有……被这么拥抱过。”
第120章 庸人皆恶四
戚眠有些不知所措, 她拼命给他喂血，可到最后，血满得溢出来, 黑色黏液也没有再下去，反而一丝丝逆向从他口中渗出。
她忽然间意识到, 他已经没救了。
“秦小羊……”她的声音染上自己也没察觉的颤抖。
“你……看。”他抬起染黑的手, 把手心里一个极小的录音笔放到戚眠的手心, “小羊……给你答案了。林恩……小心……他是异种。”
戚眠瞳仁震颤。
想起当初在度假村，他发现那个亚克力盒子, 骄傲又狡黠的告诉她, 他已经知道是谁。
如今他证明了他的答案, 用他自己的命。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蠕动半天，被涌出的黑色黏液呛回去，戚眠的血已经被挤出来。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极轻, 气若游丝。
秦曌歪着头，在她怀里轻轻的、慢慢地蹭了一下:“小羊……有好好在保护他哦。”
他的语气甚至带了点很小的骄傲。
他漆黑的世界里慢慢展开大片白光，白光的另一边隐约有个人, 是戚眠的模样。
他没人爱, 不被爱。
他的出生是筹码，没有期待, 没有爱。
直到那天在地下，她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野性又强大，她身上充满生机，他第一次感受到生存本身的力量。
他不曾见过太阳, 但他从此有了真正的光。
秦曌看着光那头的“戚眠”，露出个干净又无邪的笑容，慢慢走进那片白光中。
他的呼吸，慢慢停止。
戚眠紧紧抱着他，雪花一直在下，在落地的瞬间被染成黑色。
属于他的金色日月异能，却在这一片黑暗中，从他的身上慢慢扩散出来，充盈天地。
戚眠脱下自己的羽绒服，紧紧包裹住他的尸身，试图给他一点温暖。
她将手按在这一片黑色的土地上，地面裂开，他的尸体陷入地下，再被泥土掩埋。
戚眠重重咳了一声，强忍泪水，用力咬住自己的腕脉，血止住以后，她提刀站起。
循着地面的荆棘血痕，她快速奔跑，刚刚跑到城门口，忽然被大片的民众围住。
“神女大人！救救我们吧！”
“留下来保护我们，这不是你们异能者的责任吗？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们供奉了你们！”
“黑炎，黑炎要烧过来了啊啊。”
众人七嘴八舌，不少人尖叫。
“秦曌疯了，他竟然想保护那个异种！神女大人，我们只有您了！”
“活该他死了！我早就知道他是个疯子！要不是我们发现了，那个异种真的就留在我们城啦。”
“姓秦的死的太好了！”
“明明只要保护好我们就行啊，为什么他要保护那个异种，他竟然还把异能指向我们。”
“要没有我们，能有他秦曌这么厉害吗？”
“幸好林恩大人来了！他来了，我们才能把他们都扼杀在摇篮里。”
“那也多亏了我们拖住了秦曌，不然就叫他们跑了。”
“是啊是啊，多亏我们在。”
“神女大人，您可不能像他一样啊！虽然那是您的爱人，您也要考虑更多人的生命！”
“就是啊！”
“您别走！您不能抛弃您的臣民，您不能不负责啊！”
“那个男人已经不是人了，不是人了！”
戚眠耳朵里嗡嗡的，充斥着他们的质问、哀求、怒骂。
她听了半晌，才轻轻开口，声音极其沙哑:“是你们，攻击的小院？”
“你们拖住了舟哥和秦曌，才导致他们被林恩截杀？”
“秦曌救了你们，我救了你们……”
众人七嘴八舌地应和，也有察觉到她语气恍惚的，尖声回击。
“神女，我们是为你好！”
“您是神女，必要的牺牲是应该的。”
“您不能被异种蒙蔽了啊！我们都有在异种潮中失去的亲人，我们都挺过来了，您也可以的。”
戚眠提高声音:“他还没有变成异种！”
“他迟早会变的！”
“您要保护我们的噻，可不能这么自私的噻。”
“是哎是哎！”
“……”
也许是声音太过嘈杂，又也许是她的内心太过悲伤，他们的声音一下离她很近，又仿佛离她很远。
戚眠突然很悲戚地笑了。
她想起来，秦曌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他们现在有多崇敬，背叛时就能有多恶毒。”
“……庸人皆恶。”
戚眠咯咯轻笑起来，眼神疯狂:“庸人……皆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