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正巧轮到孟平和另一个嫌疑人值头班,十二点后,孟平叫醒了床上的另两个人换班,随即就睡下了。周泽楷留意了一下,孟平睡的是七号床。两点的时候监室里又换了一次班,由于已经到了后半夜,值夜的两人靠着墙忍不住地犯困。而到了三点半的时候,位于前门的监控画面的角落里出现了一个黑影。
刚看见这个黑影,周泽楷就知道那是什么了:那黑影与严邵丽尸骨从法医太平间里失踪时的监控画面里出现的几乎一摸一样,那是一只小小的,孩童的手。
鬼婴!周泽楷一惊。马剑林先前说过,根据从鬼婴生物检材上所提取到的DNA比对结果,这鬼婴是孟平的孩子,在盗取严邵丽尸骨之后就一直下落不明。这会儿又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来找他的父亲?
由于监室的透气窗是移窗,所以这次鬼婴没有做拍打玻璃的动作,而是直接将本就开着的移窗开得更大了些。虽然为了防止嫌疑人脱逃,看守所给透气窗上装上了铁栅栏,但对于一个婴儿,还是这么一个不足月的婴儿来说要从栅栏之间钻进来还真是绰绰有余。
透气窗距离地面足有四米多高,鬼婴从栅栏间挤进监室后,因为光线和监控角度的问题,看不见他是怎么从透气窗上下来的。倒是听力敏锐的周泽楷在成片的鼾声中听见了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
鬼婴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地在监室里走,缓慢地靠近着两个已经打起瞌睡来的职夜人。
然后便是屠杀。
就算事先已经看过一遍,但再次看到监控视频,站在周泽楷身侧的马剑林还是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一个不足月的婴儿,在不到半刻钟的时间里,悄无声息地杀害了十一名成年男性,这诡异的血腥场景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
鬼婴在杀害监室里的其余十一人后,最后来到了孟平躺着的七号床。如同杀害其他人时一样,鬼婴抓着铁质床架爬上了床,但他没有立刻割断孟平的喉咙,而是在孟平身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孟平似乎睡得很死,丝毫不受血腥气和外界影响,鬼婴坐在床头盯着他看,随即他伸出了布满尸斑的手臂,躺倒下去抱住了孟平的脖子,亲密地蹭了蹭他的肩颈,就像是正在向父亲撒娇的孩子。
半分钟后,如同杀害其他人一样,鬼婴也割断了孟平的脖子,之后他又刨开了孟平的肚腹,强硬地挤开流出内脏器官钻了进去。鬼婴侧卧在孟平鲜血淋漓的腹腔间,他蜷起了身体,闭上眼睛安然睡去,如同回归母体。
监室里也重归宁静。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恐慌,监控室里只有周泽楷、马剑林和于宁三个人,看完监控,三人久久都没有说话。
“鬼婴也死了。”最后打破沉默的是于宁,“尸体也在法医那儿。”
“嗯。”周泽楷应了一声,“凶器是什么?”
“是普通的美工刀片。”马剑林说,“但是刀片上刻着一句话。”
“话?”周泽楷转头看了过去。
“‘73,你害死了他们’。”马剑林直视着周泽楷,“你知道73是谁吗?”
“我不知道。”周泽楷摇摇头,他确实不知道这个所谓的73是谁,但“害死”这个词实在值得玩味。
很明显,鬼婴就是与汤健博有关的人派来对孟平杀人灭口的。不过周泽楷昨晚才刚刚有了提审孟平,从他这里打开有关汤健博的突破口的想法,今天凌晨孟平就死于了非命——不仅是他自己以这样一种极其血腥的诡异方式死去,甚至还因此搭上了其余无辜的十一条人命——而知道他要来提审孟平的只有一个人。
……马剑林。
周泽楷不敢去细想,却又不能不去想,去怀疑。周泽楷愈发的感觉到,从“11.12大规模集体失踪事件”开始,他和江波涛越是去想弄清真相,这个庞大的谜团所牵扯的似乎就越多,也愈加复杂。
他们真的不能去相信任何人了。
周泽楷正暗自打算着,那边马剑林的手机倒是突然响了起来,在他从大衣兜里掏手机的时候,周泽楷不动声色地往旁侧移了一步,离马剑林远了些,后者并未察觉到周泽楷的动作,只是自顾自地接了电话:“喂,文高,怎么了?”
也不知道电话那头的施文高说了什么,只见马剑林脸色一变,对着电话那头嘱咐了两句“保护好现场”之类的话,便匆匆挂了电话。
还捏着手机的马剑林,一把抓过了周泽楷的肩膀,也不在意对方脸上微妙的表情,只是急切地说道:“小周快跟我走,医院那边出事了。”
在看到从电梯口通往MICU的走廊里散布着的零星血迹时,忧心焦急的周泽楷差一点又要陷入感知过载的状态。
周泽楷二话不说地就想往MICU里扑,无奈在非探索时间里MICU的钢制隔离门是紧闭着的。就在周泽楷要当场表演徒手拆铁门的当口,几人身后传来了施文高的声音:“师父!周哥!在这边!”
一身病号服的江波涛披着毯子坐在值班医生休息室的单人床上,旁边摆着台正在运作的呼吸机,他还插着鼻氧管,整个人的精神看上去也不是很好。
周泽楷进门之后直扑江波涛而来,他半跪在地上几乎把江波涛从上到下摸了一遍,眼神中流露出的焦虑恐慌仿若他刚刚目睹了世界末日的降临。江波涛并不说话,他只是一再地用手轻揉着周泽楷的肩,以此来安抚自家极度紧张的哨兵。江波涛同时还释放了一点向导素,这能帮助他更加有效的去安抚周泽楷的不安情绪。
“发生什么了?要不要紧?有没有伤到?”周泽楷抓着江波涛的手,急切地问。
江波涛仍旧不说话,他只是摇摇头,随后勾起嘴角冲周泽楷笑了笑。可周泽楷却根本无法放下心来,他紧皱着眉头又确认了一遍江波涛的身体状况,在这期间,周泽楷的双手甚至在发抖。
——该死,他昨天怎么就放心地离开了江波涛身边?放他一个人在医院里呆着?这个世界太危险了,他不能再犯这种错误了。
“你家小男友没事,”方明华突然开了口,“有事的是我。”
周泽楷与江波涛一齐抬头望去,就看见站在门口的方明华嘴角淤青,额头上裹着几层纱布,左手手掌也被绷带包的严严实实,用骨折吊带挂在脖颈上,外边的白大褂虽然换过,但内里那件浅蓝色的毛衣上却是血迹斑斑。
“到底怎么了?”周泽楷问。
“有人伪装成医生要把小江从MICU带走,被我发现了。”方明华咬牙切齿地说着:“妈的,那孙子照着老子的头就是一下,差点给老子打成轻度脑震荡。”
周泽楷看看江波涛,又看看方明华,不解地问道:“带走?”
“连床推走的,装得确实像那么一回事儿。”方明华说,“还好被我碰上了。”
“那人呢?”
“跑了,保安拦了没拦住。这俩孙子也是,大白天就来医院抢人,也真是想得出。”
“为什么要带走他?”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方明华翻了个白眼,于是周泽楷只好又转向江波涛:“没事吧?”
江波涛仍旧只是笑着摇头,一语不发,他越是这样,周泽楷反而越急,又连问了好几遍。最后方明华实在是看不下去,只好解释道:“你别逼他,他现在舌骨骨折还没好,暂时没法开口说话。”
“……对不起,是我的错。”周泽楷握着江波涛的双手,低着头说。江波涛笑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他从周泽楷的大衣兜里摸出了手机,解锁后点开备忘录,打字道:小周,这不是你的错。
“对不起,对不起……”周泽楷轻吻着江波涛的手背,嘴里不断地低声说着道歉的话。
“你们一会再腻歪行吗?”仍旧站在门口的方明华道,“先来看看这两个人你们认识不认识,是不是又得罪谁了?”
方明华递来的手机上是一张医院走廊的监控画面截图,画面的一侧是躺着江波涛的移动病床,额头淌血的方明华紧抓着床尾坐在地上。画面中央的是两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其中一个男人脸上的口罩被拽掉了,男人约莫三十岁上下,长着一张没什么特色的标准路人脸。
“不认识。”周泽楷看了几眼,十分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么一个人。倒是江波涛突然收了收手掌,被还握着他左手的周泽楷敏锐地察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