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态曼妙,舞步轻盈。
一出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闻遥一瞬不瞬地望着舞台上起舞的人。
明明已经看过几十遍,她仍觉得百看不厌。每一次看她都觉得能有新的体悟。这个舞蹈太美了,跳舞的人也太美了。
直到第三幕起,伊丽莎白身穿黑色舞裙再次上场,闻遥在看清黑天鹅的脸时,顿时怔住了。
在她的印象中,出演黑天鹅的一直是基洛夫舞团里的另一位女首席。
两名女首席分别饰演黑白天鹅,这似乎已经成了基洛夫舞团的一个不成文的惯例。
因为他们拥有着无人可以超越的白天鹅与黑天鹅。
闻遥一直记得娜斯佳老师在提起“马林斯基第一白天鹅”时的语气。有点不以为然,也有点遗憾。
但是在这一场演出里,黑白天鹅居然合二为一了。
第三幕里去掉了马林斯基特色的“黑白天鹅双人斗舞”的特色场面,而恢复成了最经典的那一个版本。黑白天鹅都由同一名舞者来饰演,同时展现出白天鹅的柔美与黑天鹅的魅惑。
此时此刻。
场上的黑天鹅与王子开始共舞。
浓妆、红唇。雪肤,黑裙。
一切的对比无比鲜明。
可这都不如舞者给人的感觉上的差别大。
相比起白天鹅的哀婉柔弱、无辜优雅,黑天鹅气势十足,充满了侵略性,张扬肆意,勾魂摄魄,诡诈、淫|荡。
双人舞阶段,她甚至是主动带着王子在起舞。
如果说王子与白天鹅的双人舞,王子是引领者的一方,那么黑天鹅绝对是这场双人舞的主导者。
她用自己无与伦比的魅力拖着王子与她共沉沦,在她强势霸道的舞步中,所有人只能俯首称臣。
闻遥有些看呆了。
她身上仿佛多了股妖气。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伊丽莎白。
这简直是眼睁睁看着原本纯洁的出水芙蓉开出了黄泉旁曼珠沙华的花。
第三幕太过震撼了。
黑天鹅太过震撼了。
芭蕾舞剧与花滑的表演形式相差太大了,光是时长就天差地别。台上每一幕都有足够的时间去呈现,因此这出舞剧的所有细节都足够细腻,足够抓人。
第四幕,那个嚣张跋扈的黑天鹅摇身一变,居然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又变成了白天鹅的样子。
这才是真正的收放自如。
台上的伊丽莎白仿佛将自己整个三十多年炉火纯青、臻于完美的芭蕾经验浓缩于这一个舞台,演出了极致。
极黑如幽暗深夜,极白如纯洁雪花。
直到最后落幕,闻遥都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满场掌声停歇,直到舞者谢幕,直到观众离席。
直到南川轻轻抱住了她,轻叹着说:“别哭啦。”
闻遥慢半拍地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果然哭了。
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我没想哭的。”她低头用手背蹭了下眼角。
南川拍拍她的后背,哄孩子似的。
有些事情很难用语言去形容。
他仿佛能明白闻遥为什么会哭,但他说不上来具体是因为什么,只能抱着她,试图给她一点点力量。
闻遥索性就把脑袋窝在他的肩颈,吸吸鼻子,小声说:“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我跟她还差得远呢。”
她妈妈扎扎实实给她上了一课。
……
舞者们下台卸妆。
基洛夫舞团的团长叶甫根尼激动得直搓手,跟在闻雪身后一边走一边激动地说:“我早就说过你肯定能行的!你的黑天鹅太绝了!明明能行,当年为什么不——”
闻雪停下脚步,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
当年她能行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一直是瓦岗诺娃学校里最耀眼的那个,那时候她的芭蕾之路走得无比顺畅,当时的她意气风发,肆意张扬,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到。
可是后来呢?
她演了十几年的白天鹅。
甘于沉寂,甘于软弱。
人人都说她将白天鹅演到了极致。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丢掉了什么。
她丢掉了她的初心。
她丢掉了她的骄傲。
她丢掉了闻雪这个身份,成为了伊丽莎白。一无所有的伊丽莎白。
她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冰面上的那只天鹅令她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青涩稚嫩,但又意气风发,光芒耀眼。
这一路走来,她不后悔。
但是,她想,是时候找回从前的自己了。
打发走了叶甫根尼,她关上单人更衣间的门。她靠在门上,闭上了眼。
“咳咳……”一声低低的咳嗽抑制不住地溢出唇角。
她按住胸口,终于慢慢喘匀了气。
十几年没跳过黑天鹅了,她都快忘记了原来跳黑天鹅是这么的耗费心神。
……也这么的酣畅淋漓。
第94章 Chapter 94 双人舞。
闻雪从小是个很独且傲的人。
闻家家教严规矩多, 闻清书早年间是个出了名的刀子嘴,在法庭上在课堂上是那样,回了家也是那样, 从不掩饰自己的锋利棱角,对子女更是严苛。
年少时的闻雪觉得自己就像根弹簧, 压迫越强, 反抗就越强。比起老实敦厚的哥哥、温文如玉的弟弟, 她的叛逆期早早到来,成了闻家三个孩子里唯一的刺头, 也成了闻清书最不喜欢的一个孩子。她甚至觉得, 他对华岚一个外人都比对她好得多。
从小她就不喜欢待在家里, 她把自己的精神寄托于从小练的芭蕾。芭蕾舞台上那光影交织的世界成了她根植于心底的信仰。
所以当那个机会到来时,她走得义无返顾。
她愿意把一生都献给那个舞台。
绝不后悔。
所以,当她得知自己将会有一个孩子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打掉它。
她当时很年轻,且前途无量。
怀孕生产对于一个还在上升期的芭蕾舞者的舞台生命来说, 几乎是毁灭性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一直觉得生下那个孩子是一个错误。
因为生下孩子的初衷,是因为她爸爸闻清书的一句话:“行, 你要走就走。把孩子生下来, 我就当从此没你这个女儿!”
她弟弟一直告诉她,那肯定是爸爸的气话。
她何尝不知道呢?
但她早已经在童年里被他磨练出了一副铁石心肠, 闻清书的这句气话反倒在她经年积累的积怨与怒火上开了一道口子,有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生下孩子没多久,她毫无留恋地走了。
她甚至认为,从那时候起,她和闻家的羁绊就已经被她和她爸亲手斩断了。
回到俄罗斯之后, 她再也没有联系过家里。
只有闻鸿偶尔给她发点消息,说说孩子的近况,她从来没有回复过。
冷漠也好,无情也罢。
有些事情不能回头。
只能硬着心肠往前走。
……
她铁石心肠地过了十七年。
直到有人告诉她,原来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那个孩子一直在注视着她。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看着她。
原来那孩子每个月都会来看一场她的表演。
原来那孩子也在芭蕾上有着独特的天分。
原来那孩子成为了一名花滑运动员。
原来那孩子那么像她。
也那么不像她。
那孩子的气质温柔,笑容明朗。没有她身上那种锋利扎人的棱角与尖刺,也没有她那么孤傲清高。
闻鸿将她照顾教育得很好。
那孩子长成了她自己少年时代曾构想过的未来最美好的样子。
冰上一曲天鹅湖,优雅灵动,美丽不可方物。
看着那孩子在冰上起舞的画面,她觉得自己久违地被点燃了。
令她忍不住想要借着那一抹光,回头去看一看当年的自己。
……
……
今晚的这场表演对闻遥的冲击很大。
令她明白了什么才叫做登峰造极的演绎。
闻遥哭完,一抹眼泪,气势汹汹地回到基地,就开始上冰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