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竹的枕席上,正有一人墨发泼洒竹榻,白衣慵睡安然,竟是一位白玉似的人儿。
裴术边走边想着那仙人似的白衣女子,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孟室王宫的天阙门前。裴术举目天阙门三字,也知孟室不好相与!
在裴术犹疑间,便有一女官走上前来:“裴公子,请随我来。”
来人直接点明裴术身份,裴术只道一句:“有劳。”便依女官躬身作请之举,蹬上了一辆舆轿,女官则跟在轿侧。
舆轿行的平稳,裴术闭目养神,大约走了半个时辰,轿子便在一处殿宇之前停了下来。
裴术下了舆轿,不禁心下一惊。生杀门掌握四境情报,知道各王室殿阙布局,但这清风阙,自己却从不曾得而知。
再以宫阙下的青石苔痕来看,此殿也绝非一朝一夕所成,没个十年八年也断不会有此样古朴。
裴术心下盘算,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在女官的引路下,很快到得□□,桃花树下,那女子依旧一袭素色绢衣,朴素的俊美绝尘。
裴术上前一礼,女子笑言:“公子免礼,且品这茶韵如何。”
她素手提壶,竟为裴术亲自满上一盏。裴术知她身份非常,若是寻常的后宫女子,怎会有这样的女官随侍,亦不会有这样的素雅宫阙。
就这庭中修竹,院内闲花,都是一番精心布局,皆如圣月山的洞府一般青白相间,清幽无比,却又因这一树桃花灼灼,凭添了不少明媚风姿。
裴术从容就座,随意问道:“仙人可实爱青白之色。”
女子浅笑:“青白即是清白,做一个清清白白的凡人挺好。”
裴术饮下香茶,觑过手中茶盏,又道:“在下实负了仙子美意,裴术乃一粗人,品不出什么茶韵,更分不出什么好歹。”
女子依旧笑看着他:“哦。”了一声。
裴术明言:“对我来说,只要解渴,便是好茶。”
女子再为他斟上:“既要解渴,裴公子就多喝些。倘遇天干路远,这样的茶便也没了。”
裴术拾盏:“若得甘露在侧,即便天干路远,终也能霁月繁花。”
女子把玩着指间玉盏:“裴公子所言极是,本公主甚为赞同。”
裴术再惊:“孟室公主?”
此时也非裴术大惊小怪,世人皆知孟室有一东宫,三王子,除却这四位王室血脉,却从未闻孟室有公主出世。
裴术本以为眼前的女子不是仙家,就是孟室太子或是王上甚为看重之人,怎也未料竟是此样结果。”
女子见裴术惊骇,也似早有所料。她只指着天阙门方向,说着“天阙门三字是我所提。”又言:“此门既然名曰‘天阙门,’也该实至名归才是。”
裴术明了。女子抬手,掌上浮现出一方锦盒,锦盒打开,内有一颗白玉似的药丸。她将锦盒放在裴术面前:“事成之前,我可救你师兄半条性命。”
裴术捧着锦盒,又被这位公主颇为礼待的,命舆轿将他送出了孟室王宫。
裴术举目天阙门,便知从此往后,自己与师兄更是云泥之别。师兄一世清明,以后断不会再与自己为伍。
裴术回到泽都,吩咐生杀门将苏室那位不明身份的王后,故意泄露给景室王庭。景室闻之而动,以大兵压境,誓要诛杀逆贼,报苏室无耻包庇之仇。
在景室攻克苏室半壁江山之后,裴术又令潜伏魏室王庭的生杀门弟子,将魏室太子引上淮江,被景室以平贼乱之名杀死。
魏室为复太子之仇,亦为图景室江山,与景室厮杀在淮江之畔。
至此,景室攻伐苏室的战事正在前方胶着,后面又被魏室断后。孟氏则有孟太子亲征,一路安营拔寨,不过三月有余,便已攻至泽都之外的孔雀城。
四境兵祸五载,裴术从蒙蔽白曦之到叛出偃师阁用了两年的时间。之后三年,四境的争斗,亦是偃师阁内乱正胜之时,此更是白曦之与裴术的一场正面较量。
只白曦之决一死战,坚守在孔雀城,令孟室不得再进一步。
孟室公主“玉熙”,一封书信寄到裴术案头:“他一条性命,可是在你手中。”
裴术怒烧书信,坐在案前平息良久,也恨自己不得不听令行事。这世间能救师兄的药,目前惟有玉熙才有。
就上次那一颗,师兄病情已然好了大半。他比起之前的羸弱残败之象,身体已然是大好之势。只差这一步,自己又岂能半途而废。
可这一步,却是裴术最难决断,也最为痛苦的一步。只因这最后的挡路之人,是他拼却余生,也要护其周全的白曦之。
裴术百般思量之下,为了不与白曦之正面冲突,便将白玉楼掳劫了去。吩咐下属好生照顾白玉楼,并以助魏室之态,沿淮江一路向北。
白曦之知道白玉楼落入裴术手中,也确实瞻前顾后,一边抽派大量人手前往救援白玉楼,一边倾力抵抗孟室攻击。
只此时,白曦之房内散落着一地纸屑。这是裴术写来的一封书信,上言:“见信勿急,师兄勿恼,只要师兄退出孔雀城十里,裴术便保玉楼贤侄无恙。”
到此时,白曦之方才明白,裴术保的并非是什么魏王庭,而是面前的孟室大军。
他保孟室已是大错,又怎能以侄儿性命如此胁迫自己。自己难道全然看错了不成?还看错的这么彻底,错的都不知他这般卑劣无耻!
白曦之是又惊又怒,愈恨愈悔,一口血雾喷出,他就撞倒了木凳,倒在了青石地上。
第13章 欠我一人
白曦之病危,李柯用木鸟将消息传给裴术。裴术收到消息立时就乱了阵脚,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若没了他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裴术打开一只木盒,盒中有一朵润玉似的白色小花。这朵玉花花开九片,片片皆如狐尾摇曳,这正是玉熙公主在圣月山洞府所植,也是清风阙内开的那种。
玉花扶摇升空,一袭白衣的玉熙正在秋千架上荡着秋千。她明眸顾盼,笑问:“裴公子何事?”
裴术屈膝跪地:“求公主救我师兄性命,他现在危在旦夕。”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孟玉熙下了秋千架,她捡起女官果盘里的桃子,咬了一口:“味美多汁,裴公子吃否?”
裴术无语。孟玉熙又和颜悦色的道:“桃花纵然开的再好,桃叶再是繁茂,可若想吃到美味的桃子,也得到了季节方才果熟蒂落。裴公子也是个聪明人,怎能不懂这个道理。”
裴术心下凄惶,他知这玉熙公主看似和善,实则是个冷冽心肠,蛇蝎般的美人。
她这是怪自己办事不利,未取下泽都,她必不会再救师兄。可若助她取下泽都,师兄是否真的就能药到病除,安然到老?
这事到临头裴术反而愈发害怕,他害怕白曦之品行端方,正气凛然,若是兵临城下,师兄又会做出怎样抉择?是与泽都共存亡,还是被自己气的一命呜呼?
这两样终归一个结果,想到那个“死”字,裴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事已如此,裴术也惟有收起玉花,好生善后。他先去以解药救下白玉楼,再逼退进犯敌军,方才一身清白的去见自己的师兄——白曦之。
玉熙公主有句话,裴术是颇为赞同,她当日所言:“做一个清清白白的凡人挺好。”
这岂是挺好,于当下的自己,这清白二字可是救人性命的根本。人们常言心病还需心药医,也不知师兄是否原谅自己。
裴术忧心忡忡的回到偃师阁,阁内弟子是剑拔弩张,将裴术一行围困中庭。李柯出来呵斥:“阁主要见裴师弟,哪个敢拦。”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知道阁主对这个裴师弟素来珍重。机括门门主壮着胆子上前柬言,“裴术早已叛出偃师阁,谁知他对阁主又是否会心存杀机。”
李柯再道:“他若心存杀机,此时不正是带兵攻城的大好时机,他又为何反助苏室,退三境之兵?”
一人颤声又道:“或许,他是以退为进,如今伺机杀了阁主,便也无人可阻他们三境之兵。”
李柯看向那人:“何门主休要胡乱猜忌。我们又岂能知晓阁主有多少安排,阁主既然要见裴术,也必然心中有数。”
被唤“何门主”的是毒术门门主。他本就是撑胆一问,现在被李柯这么一看,端是吓的冷汗直流,连道:“李爷说的是,是我等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