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嘉不等她说话,就蹲下行礼:“请阿玛安,额娘安。”
墨勒氏不说话,就挂着那温柔的笑,悠然自若地喝茶。
慎嫔本来还盯着德妃那头,瞧见这光景,冲着纳喇夫人挑了挑眉,眼神中全是幸灾乐祸。
安国公眉皱得死紧,他觉得大庭广众之下,这母女两个实在是丢人。
其他人虽然都各自在说话,可那扫过来的眼神他不是没看见,有心说两句,他又怕墨勒氏不管不顾闹得更难堪,索性闷头喝酒也跟着当看不见的。
静嘉安安分分蹲在那儿,也对那些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眼神无动于衷。
这才哪儿到哪儿,若非这是宫宴上,她该是跪在包着算盘的垫子上了,比起来已然是好的。
直到听见打嗤警跸声儿,墨勒氏才不紧不慢叫她起来。
“许久不见你,咱们娘俩该当好好亲香亲香不是?”墨勒氏笑着说完,她身前伺候的宫女早就收了银子,立刻后退一步,给静嘉让地儿。
静嘉从善如流站在墨勒氏身后伺候着,还有心思分神想着,这一路过来,倒是没瞧见纳喇淮骏,按理说他这时候该是当值的。
正和帝便是这时候踏进了殿内,除了太后以外,其他人都起身行大礼。
“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一眼就瞧见了跪在墨勒氏身后皱着眉的静嘉,不动声色扫了眼孙起行,才淡淡道:“都起来吧,今日算是家宴,大家都放松些,不必拘泥。”
孙起行也瞧见了静嘉起身的动作有些踉跄,他对着身后的林守成使了个眼色,才赶紧跟上皇帝。
静嘉吸着气起身,伏低做小了十年,她这会子还是不免想骂人。
过去墨勒氏折腾她跪算盘,大冷天在外头站几个时辰,日夜不停地抄佛经,做绣活儿,甚至当着众人面捧滚烫的茶水什么的,静嘉都不会太惊讶,叫人磋磨左不过就这些手段。
可这种时候,在她跪下的地方,地毯下竟然放了绣花针,她刚跪下后背瞬间就疼出冷汗来,嘴唇内侧都差点咬破才压下痛呼。
若是她叫出声儿,那就是大不敬,安国公府都要跟着吃挂落,墨勒氏是疯了吗?
墨勒氏扫过静嘉紧紧攥起的拳头,仿佛三伏天吃了冰沙似的舒爽,唇角笑意比刚才真诚多了。
能让静嘉犯个大不敬的罪,就是拼着叫万岁爷说嘴又如何?安国公府真不差这点子脸面可丢。
就算她没叫出来,疼是实打实的,还叫人说不出个不是,她只有更高兴的,这说明静嘉耐折腾不是吗?
本来墨勒氏还准备了别的,该打点的她都打点过了,只等着孙起行吆喝进膳,她要看看静嘉有多能忍,没了静嘉在府里,她实在是少了太多乐趣。
可不等她做什么呢,林守成叫人抬着桌子过来了。
“都是奴才顾虑不周,以为大格格是要伺候太后,桌子放错了地儿,大格格恕罪,过了今个儿奴才就去领罚。”林守成过来笑着道。
静嘉从没觉得他这笑眯眯的样子如此顺眼过,只道不要紧后松口气坐在一旁,并不去瞧墨勒氏瞬间阴沉下来的脸。
一个面生的小宫女顺势安静站在了静嘉身后,妥帖伺候着。
第23章 你比她好看,自然你说了……
“传膳!”孙起行领了赞礼太监的活计,嘹亮一声喊。
立时便有着顶戴公服,肩顶剔红菱花勾勒金云纹托盘的四个老太监,抬头挺胸,领着五百个太监踮脚鱼贯入殿,都是一水儿的崭新宁绸衣裳,整齐喜庆,拉开了中秋宫宴盛大的开端。
包括太后在内都有些心生摇曳,自打先帝爷去了,已是许久没见过宫宴上出现四大金刚五百罗汉的场面了,随着一声膳齐,皇帝秉承孝道微倾身给太后布菜。
等太后拿起玉著后,几百号太监并着除皇帝外所有人跪地高呼——
“皇上万寿无疆,老祖宗寿与天齐!”
太后心里舒坦极了,她踩着人头从后宫的血海中挣扎着爬出来,为得不就是这种时候吗?
“起!”孙起行又高喊一声。
随即丝竹声儿从屏风后头响起,伶人翩跹入殿,中秋宫宴这才算正式开始。
有瞧静嘉是太后身边红人儿过来敬酒的,她本不想喝,只为了避免旁边虎视眈眈的墨勒氏找机会呲哒她,到底也没能全拒了。
小宫女垂首给静嘉满上酒水,虽说小宫女是林守成安排过来的,可人多眼杂的地界儿,静嘉提着心肠谨慎万分,仔细闻过酒水,确认就是青梅酒,没什么别的味儿,她才略沾了沾唇,并未多喝。
在宫宴上除非太后和皇上赏菜,不然是没几个人会吃东西的,静嘉也只是象征性动了动筷子,一点儿都没吃。
过了好一会子,在伶人表演的间歇,大理寺卿纳喇辉图举起酒杯,对着正和帝跪下——
“老臣斗胆,求万岁爷允准臣能沾点子佳节喜庆,成全一门好亲事。”
皇帝下意识看了眼静嘉,眸子幽深一片看不出情绪,他垂眸捏着酒杯:“既是喜事,朕自当成全,不知老大人是替谁求?”
纳喇辉图喜气洋洋干掉杯中酒,恭敬低头:“回万岁爷,老臣替家中长孙求娶端亲王世子所出大格格。”
“皇叔觉得如何?”皇帝问端亲王。
端亲王赶忙起身甩袖子跪下:“但凭万岁爷和老祖宗做主。”
太后笑着道:“这是喜事儿,既然你们两家都有意,哀家和皇帝自然是要成全的。”
皇帝垂眸掩下眸中讥讽:“皇额娘说的有理,那朕就将端亲王世子的大格格赐给纳喇淮骏为妻。”
“老臣(臣)替孙子(孙女)谢过万岁爷天恩!”纳喇辉图和端亲王同时道。
皇帝随意勾了勾唇:“皇叔和老大人请起,到底是喜事儿,一会儿你们二位可要多喝几杯。”
有皇帝这打趣的话,随着另一波伶人入殿,殿内又开始热闹起来。
除了端坐在上首不动声色打量着静嘉的主仆俩,谁也没发现静嘉恍惚了好一会儿,低着头默默将杯中酒干掉,轻轻吁出一口气。
这赐婚来的并不叫人惊讶,起码静嘉是有心理准备的,前头皇上几次三番提醒,她就有了准备,只是临到头,还是不免有点子空荡荡的遗憾。
为避免让墨勒氏看出不对或借机找茬,静嘉借口喝了酒出门散风,安静离了大殿。
伺候她的小宫女扶着她站在奉三无私殿左侧戏台前的廊庑上,便安静退后让她一个人站着。
静嘉看着不远处的花儿,静静站了好一会儿,身后才响起个沙哑的声音:“大格格。”
她平静转过头来,是纳喇淮骏,不过短短半个月不见,他整个人就消瘦了许多,面色憔悴得叫人一眼就看得出,他过得并不好。
“我……对不住大格格。”纳喇淮骏干哑着嗓子低低开口,“我阿玛他……”
想要解释,可纳喇淮骏却突然有些说不出口,他很清楚,再多解释都掩盖不住自己违背誓言的事实。
昨日他跪在阿玛面前苦苦哀求,却仍然抵不过阿玛一句‘要安家大格格还是要你姨娘的命,你自个儿选’,他才明白这些年的伏低做小,除了让自己更有利用价值,他仍只是个没有选择的庶子。
“小大人不必多说。”静嘉扫了眼远远退开的小宫女,轻声开口,“你的难处我懂,是你我没缘分罢了。”
说完静嘉转过身不再看他:“小大人还没谢恩呢,您先去吧。”
纳喇淮骏心里苦涩得几乎要从眼睛里流出来,可他知道,既然二人已经没了可能,他再待下去,只会让人说嘴,只能红着眼眶子转身狼狈走开。
等纳喇淮骏离开后,在拐角僻静处吩咐完仪贵人的慎嫔这才走出来。
“这不是安家大格格吗?我们可是够有缘分的,我未来的大嫂也是大格格呢,啧啧啧……这人与人之间,差着命呢。”慎嫔慢条斯理走近,嘲讽道。
静嘉扭过身屈膝行礼,面上仍然平静得很:“奴才请慎小主安。”
“可不敢当大格格这一礼,好歹您也差点儿成为我大嫂,只可惜啊……”慎嫔轻哼道,随即眼珠子一转,拍了拍手中帕子,“要我说,你和大哥也不是没有缘分,反正安国公府就是个笑话,若是你舍不得大哥,纳喇家倒也不是不能给个姨娘的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