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样想,回家的路上他还是让下属买了她最喜欢的玫瑰花。
突然知道自己怀孕的事她大概会很慌乱无措,玫瑰花应该能让她稍微放松一些。
她肯定会喜欢的。
太宰打开门,阳光透过窗户,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影中翩飞。
他听到了水声。
从浴室的方向传来,是浴缸已经满了,然后溢出来的水声。
客厅里没有清水杏的身影。
他走向水声传来的方向,浴室门没有关,里面的情景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他面前。
她闭着眼,安安静静的,如果忽略掉被不断涌出的血染红的白色长裙,看起来很像只是睡着了。
她总是这么安安静静的。
太宰治停在了原地,像一顿没有生命的雕塑一样彻彻底底僵在了原地。
如果此时轻轻敲一敲他,大概会收获一地的碎片和尘土。
他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不敢叫醒她。
又像是下一秒,就要碎在空气里了。
“……杏?”
第五十章
传闻中, “书”拥有着能将写在上面的一切实现的能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书”也是支撑整个世界的本源力量。
但现在,“书”缺少了一页。
不, 准确来说,并不是缺少了“一页”, 而是失去了少许力量。
他很快查到了少许“书”的力量的拥有者,出乎意料的, 那只是一个非常平凡普通的女孩, 没有任何异能力,甚至连自己拥有“书”的力量都不知道。
在真正接近她之前,她的所有资料就已经被搜集好呈现到了太宰治面前。
清水杏,自幼父母离异, 一直跟随父亲生活,高中时为了偿还父亲欠下的高利贷而被迫辍学,之后两年一直辗转各地工作。
无论多么悲惨的经历, 浓缩成白纸黑字的简历, 最终也不过是乏善可陈的几句话。
也就是这几句话, 概括了她十八年的人生。
可是这样平凡的经历,怎么会接触到“书”, 又怎么会得到“书”的部分力量?
继续追根溯源,清水杏的父母在高中早恋偷尝禁果, 她的母亲不敢向旁人透露自己怀有身孕的事,直到独自在宿舍分娩, 孩子的哭声引来了老师和同学, 清水杏的母亲在慌乱和恐惧中把还是小婴儿的清水杏从三楼扔了下去。初生的生命只有单纯对活下去的渴望,濒死之际,正巧遗落在旁的“书”感知到了小婴儿想要活下去的愿望, 这种过于纯粹的愿望使得“书”的部分力量进入了婴儿的体内,在她将死时成为了支撑她活下去的力量。
真可怜。
从诞生起就不被期待的生命,父亲想到抛弃,母亲想到扼杀。
他平淡地想。
然而如果要执行计划,“书”的力量必须全部收回。为此太宰治有意亲自去过清水杏打工的咖啡店接触过她,虽然没有过交谈,但两三次下来,他已经完全确认清水杏是一个非常普通平凡的女孩子。
虽然她的确长了一张极美的脸蛋,肌肤白皙如雪,吹弹可破,会对每个到店里的客人露出真诚的笑容,圆圆的杏眼清透又懵懂,笑起来的时候就成了两弯小月牙,她整个人都像一颗又甜又软的小糖果。
她有一副美到几乎没有可与之匹敌的容貌。
但她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美貌的杀伤力和可能带给她的危险。
以太宰治的敏锐和对人心的洞察力,在他极少的不动声色的观察中,他就已经发现了几乎所有和清水杏有过接触的男性,或多或少都有着对她的“欲望”。
靠近的欲望。
收集的欲望。
玩弄的欲望。
摧毁的欲望。
却唯独没见过“保护”和“珍藏”的欲望。
绝大多数人都是愚蠢而浅薄的,好比面对猎物的糟糕猎人,对她的意图,那些贪婪和丑恶近乎赤裸地刻印在脸上,清水杏这样独自在钢筋丛林中生存过许久的小兔子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这种恶意?警惕胆小的兔子当然会在猎人们靠近前就先一步逃开,不给他们捕捉到她的机会。
可是还有的人,温柔绅士风度翩翩,彬彬有礼擅长伪装,再加上一副俊美的外表,单纯心软的小兔子很难分辨出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只能在困惑中垂着耳朵小心翼翼地纠结,不知道该不该抗拒这种人的靠近。
这些人是极少数,就太宰治见过的咖啡店的客人中,能伪装得让小兔子分辨不出来的人中,只有一位医生、一位书店老板,还有就是——
他自己。
是的,他决不否认自己对清水杏的“欲望”,但这种“欲望”并非世俗的欲望,不是想要收集,不是想要玩弄,也不是想要摧毁,他只是想要得到她。
更让他觉得有趣的是,这种“想要得到她”的心情竟然不是他自发产生的。
这是已经和他成为一体的“书”的愿望。
“书”希望变得完整,这是无论何时都不会改变的一个定论。当初意外分离到清水杏体内支撑她活下去的部分力量原本就是一个错误,现在是时候纠正这个错误了。
可是“书”的力量不可能凭空取出,这么多年来清水杏一直是依靠着“书”的力量维持生命的,如果取出这部分力量,她的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但矛盾的地方就在于此,一方面“书”希望收回她体内的力量使自己变得完整,但另一方面它又不自觉地对这个“以它的部分力量支撑着活下去的女孩”感到亲近和喜爱,并不愿意伤害她,甚至想要保护她。
而作为“书”的主人,太宰治无可避免地会受到“书”的影响。
理智上,他很清楚自己应该找机会杀掉她,拿回“书”的力量,继续自己的计划。
但是每次靠近她的时候,他心里就会无法避免地涌出“保护”、“喜欢”这类情绪。
他并不反感这种情感,他在黑暗中徘徊了太久,从来没有喜欢的人,也从来没有这种想要保护谁的心情,因此这种喜欢中带着怜爱的情绪对他来说很陌生也很有趣,是一种只要看着她就会觉得心脏都柔软下来的感觉,如果她再笑一笑,就好像整个天空都晴朗了。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他淡淡地想。
他是一个温柔到极点的人,但同时也是一个凉薄理智到极点的人。
“书”所施加给他的情感,归根到底不过是虚假的,既然是虚假,那么就不值得留恋和犹疑。要做的事,从来只分必须做和不必做,其他的任何情绪都是阻碍和陷阱,对此太宰治再清楚不过,短暂的失神从来都影响不了他的决断。
他已经做好了下手的准备,但在临近动手之际才发现想取出她体内“书”的力量并不是简单杀掉她就能办到的,那样只会导致力量溃散,必须要先控制住那股力量,再找时机下手。
【不需要太久。】
他原本是这样想的。
但在和往常一样的一次入水后,事情却超出了他的预料。
无论是她救人的举动,还是面对他冷言讽刺也不在意的表现,又或者是相信他真的是因为失业走投无路才会自尽这个理由——
都显得那么愚蠢。
……明明他应该这样想的。
但是看着手心里那几张小心翼翼保存好的纸币,他却在突然间仿佛失语般说不出任何话来。
这就是她全部的,仅剩的东西了吧?
现在,她把她全部的,仅剩的东西,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
交给了一个考虑着该怎么杀掉她的人。
他坐在草地上,看着她不沾染丝毫杂志的眼眸,唇角的弧度最终化作一个自嘲又释然的笑。
清水杏……到底是什么品种的笨蛋啊。
*
他是因为“书”,因为计划,才会主动接近她,这是毫无疑问的事。
但事情的发展似乎在逐渐失控。
他们约会、接吻、告白、上床,就像全天下所有普通情侣一样顺理成章地走进婚姻的殿堂。
虽然他知道一切都是为了她体内剩余的“书”的力量,为了计划,但是——真的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明明只要接近她,增加交流和接触就好了。
真的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真的有必要,恋爱、上床、甚至结婚吗?
这种想法只是一闪而过。
他最终把这些失控的举动归咎于“书”对他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