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征安抚地拍拍她的手道:“你身子还没恢复,不要操心了。”
“你这样吞吞吐吐更是要我操心了!有什么难处说出来,我也帮你想想办法。”
“诶,这不是想办法能解决的事。方才兵部尚书来通知我,他说皇上傍晚召他们入宫,准备让怡郡王率兵南下,和当地军队配合,进攻西南的月罗。”
“月罗?我们不是一直相安无事么?怎么会突然打仗?当地的军队?指的可是世子所领的军队?”桑夫人略一思索,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应当是桑珏,至于为什么,我也没有头绪。”桑征叹口气,站了起来,“我去书房想些事情,今晚就在那儿睡了,你早些就寝,不必等我了。”
桑夫人从没见过桑珏,甚至听林姨娘说起过桑珏认为父亲不能陪伴母亲,才使母亲多年一直不开怀,郁郁而终,因此父子二人关系很僵。
但她看得出来,是桑珏单方面地决绝与桑征沟通。桑征对这个长子很是愧疚,不能看着他长大,也不能亲自照顾他,让他对桑珏缺少基本的了解。回京后桑征也经常写信给他,却从没收到回信。即使如此,这也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桑夫人明白这一点,也不去拦桑征,只是嘱咐道:“好。这天是越来越冷了,你让小厮把地龙烧旺点儿,或者多加床被子。”
第二天早上,薛律下了朝就往忠勇侯府赶。
等见到了桑征,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桑征说到:“贤弟可是为了南伐月罗一事来找我的?”
薛律一怔,随后小心翼翼地问:“你,都知道了?”
见桑征点头,他又说:“都说圣心难测,果然如此。月罗不过蕞尔小国,国力不盛。我听人说,两国交界处虽经常有小股月罗人来偷吃的,也不过是平常百姓饿极了。将此事上书给皇上,皇上也置之不理,不知今次为何突然决心进攻?”
桑征双手背后站在窗前,道:“不止如此,皇子中上过战场历练的不下五人,这次却选了毫无作战经验的怡郡王;攻打的又是国势衰微的月罗,我在想,皇上此举会不会是想给怡郡王添功绩,好让他能服众,有资格继承大统。”
“桑兄这话可不能乱说!”薛律吓了一跳,起身关上了窗户。
“放心,就只在你面前说过,我自有分寸。”
“我也没什么能帮忙的,只是觉得这件事关乎贤侄安危,便来和你说一声。”
“贤侄?”桑征被逗笑了,“你那所谓的‘贤侄’比你还大一岁呢。”
薛律也笑了:“辈分如此,辈分如此。”
薛律过而立之年不过两年,与桑征算是忘年交。
桑珏觉得南方的冬天和北方不同,北方冷是冷,可是只要在屋里烧个火盆就能暖和许多;可南方的冷风里夹杂着丝丝水汽,祛除不掉,冻得人骨头疼。
还有,南方,尤其是桑珏所在的西南边境,从没下过雪。他记得小时候母亲最喜欢下雪天,总是去收梅花瓣上的雪,聚在瓮里,用来煮茶。
可是母亲身体不好,受不住冷风,等他大一些,母亲整个冬天都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
他那时很讨厌桑征,在桑征为数不多的在家的日子里,他也总是恶语相向。
可是现在,他有些后悔。
第4章
桑珏感到肩膀突然沉了一下,回头发现是妻子在为自己披披风。
“院子里这么冷,夫君小心着凉。”钟元溪微微一笑。她照顾两个孩子入睡后回房,发现丈夫站在院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桑珏转过身握住妻子的手,说:“夫人所言极是,那我们回屋吧。”
进了屋,两人坐下,钟元溪倒了两杯热茶,递了一杯给桑珏:“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桑珏饮尽后放下杯子,问道:“元溪,这么多年你随我从军,此地贫苦,又远离家乡亲人,你心里怨我么?”
“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原本想着,这个地方不如京中富贵,但胜在一家人能团圆,边境也还算和平。可是,如今两国开战在即,这里已经不安全。所以我在想,当初你们留在京城会不会更好些。”
钟元溪摇摇头,道:“我从江南嫁到帝京,又随你从帝京到这儿,都是我是我乐意的,自然不会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我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爹娘那边也都是常有通信的。我一点儿也不后悔,相反我很高兴,我高兴你能够让我陪在你身边,不像其他将士,妻儿都远在家乡,甚至一年都见不上一面 。”
桑珏抬头望着窗外,回忆起来:“我爹是忠勇侯,是大将军,要守卫边疆,要保家卫国。自小我就没见过他几面,我娘总是一个人偷偷流泪,被我撞见了好多次,最后更是因病去世。所以我很讨厌他,讨厌他把我和娘仍在帝京,不管不顾。”
桑珏回想起来,知道自己当时是无理取闹,可他不懂。他不想留在帝京,因为外人一提起他只说是忠勇侯世子,直说他是桑征的儿子;不想去北方从军,因为那些地方是桑征呆过的。所以他带着妻子来到西南,隐藏自己的身份,一步一步成为西南军的领帅。
“现在想想,当年胡军气盛,威逼边境,想必爹的每一仗都打得很艰难。母亲和我留在帝京虽为人质,但生活富足,也没有性命之忧,他虽是不得已,但也做了最好的选择。”
钟元溪走到桑珏背后,轻抚他的肩,说:“你现在能这么想是再好不过了。爹这几年都有给你书信,只是你从未回过,如今写一封寄回去,也好让他开怀。你觉得呢?”
桑珏迈开步子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又放下,“我第一次给他写信,有些,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写什么都好,写写西南的风景,写写你练兵累不累,写写辞京和居南,或者什么都不写罢,寄一个信封,写上你的落款,父亲一看,一定明白的。”
最后桑珏真的什么都没写,只在信封上写到“父亲亲启”和“不孝儿桑珏”。
他把信封交给妻子,钟元溪疑惑地看着他。
“我希望你和辞京、居南能帮我把这封信交给父亲。”
“你这是...让我们离开?”钟元溪震惊地看着他。
桑珏看着她的眼睛,平静开口:“是让你们回京,替我看看父亲和弟弟妹妹。”
“我们一家从没有分开过,我不走!”
“今时不同往日。月罗虽是小国,可人被逼入绝境时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不止你们要走,我们也会通知城中的老幼妇孺,让他们退回关内。”
“那,你能赢么?”
“我们会赢的!”
“那好,明天早起收拾东西,早饭后我们就出发。”钟元溪望着桑珏,“你自己要保重,别忘了你答应了辞京,要教他兵法呢。”
桑珏笑了笑:“我记在心里了。”
钟元溪差点儿流泪,忙低下头,哽咽道:“我可是你们父子重修旧好的大功臣,你事后可要好好谢我啊。”
桑珏上前抱住她,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道:“一定。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钟元溪应了,可上床后却睁眼到天明。
第二日出发前,桑珏喊住了钟元溪,她的身形顿了一下,终是没回头地钻进了马车。
长子桑辞京今年十四岁,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一路上都很沉默。可五岁的桑居南正是调皮的年纪,一会儿掀开帘子看看风景,一会儿有哭闹着要和车夫一起赶马,哀伤的气氛倒是被他冲淡不少。
正月初七开始帝京城里纷纷扬扬连下了三天大雪,终于在初十的傍晚停了。
忠勇侯府里方管家吩咐小厮们把道路上的积雪扫除:“趁着这雪还没松软着,赶快扫了,赶明儿上了冻就麻烦了。”
远处一个小厮急急忙忙跑过来,边跑还边喊:“方总管,方总管。”
方管家皱着眉头斥道:“什么事儿慌慌张张的!雪天路滑,摔着可怎么办。”
说话间,小厮已经跑到方总管面前,顺了顺气,道:“方总管,门外来了辆马车,来人说是大少奶奶和两位孙少爷。”
方总管吃了一惊,忙问:“那现在人呢?”
“我没见过大少奶奶什么的,不敢请他们进府,此刻正请他们在门口烤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