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酒煮茶(25)

作者:一个米饼 阅读记录 TXT下载

酒局过半,酒楼的客人换了一茬。

方泽生静在桌前听着他们胡聊,从正经事听到不正经的,尽是些花花草草,字画珍玩。

付二爷今天心情不错,一杯接一杯地喝的脸颊微红,半醉不醉。

本以为趁着陶先知离席如厕的时候,可以歇歇,却没想到他又独自饮了两杯,直到酒壶空了,才茫然四顾,晃着酒壶招手寻找小二。

方泽生犹豫片刻,抬手挡他,将他的手放回桌上,“少喝。”

付景轩觑着眼瞧他,忽而托腮,凑到他眼前,笑着问:“大当家管我甚多,不让我赴酒局,也不让我多喝酒,虽说是我夫君,却口口声声说要休了我,一番如女儿般的心思左右拉扯,到底是怎么想的?”

方泽生被他说得脸热,想要躲远些,又被甜甜的果酒香气锁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他确实犹豫不决。

不见这人时,还可不慌乱。

见了这人后便舍不得再放手。

人心难自控,方泽生自知该决绝一些给个回应,却无论如何都拦不住心中所想,控不了那颗真心。

就像大道理摆在明面上,懂是一回事,往不往又是另外一回事。

若他身无残疾,自不会拖延至此,而今却不能再耽搁了,能与他再次相见,做几日夫妻已算上天垂怜,又怎能拖着一双废腿,毁了他一生呢?

方泽生阖了阖眼,刚要同付景轩说话,就听“咣当”一声巨响从邻桌传来——

“我让你胡说八道!今日我便要打死你这碎嘴的畜生!”

大厅中一阵慌乱,不少人听到动静齐刷刷地向这边看来,醉酒大汉掀翻酒桌,举着一把长凳,正要往一个绿袍公子的身上砸,那公子身形偏瘦,系个发冠竟也是绿色的,“我怎就碎嘴!本就是你家娘子与西街卖豆腐的王平幽会!我好心点你,你怎么看不清!?”

醉汉双目赤红,举着长凳左右乱挥:“放你娘的狗臭屁!我娘子贤良淑德!买块豆腐被你造谣至此?你让她日后如何见人!”

“你光想着她如何见人,怎不想想你还整日被人笑话带了绿帽子!诶诶诶——你还真砸啊!”绿油油公子为了躲避醉汉的攻击,围着各桌来回乱窜,醉汉气红了眼,根本不管路人与否,毁了不少的餐具,他该是喝了闷酒,醉得不轻,举着那把长凳来回晃荡,不稍片刻便花了眼,迷迷瞪瞪地站在大厅转了一圈,瞥见一抹亮色就冲了过去。

付景轩没能等到方泽生的回应,听到声音本想看看热闹,还没扭头,就觉手腕一紧,眼前一黑,下一刻便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鼻腔涌入一股淡淡药香。

方泽生拽着他的手将他牢牢地护在身底,背部朝上,狠狠挨了一平凳,问他:“有没有受伤?”

第32章

陶先知整理着腰带从厕门出来,刚好看见这一幕。

醉汉被掌柜的和跑堂制服,付景轩听到一声轻微的闷哼,顿时酒醒了一大半,挣扎的从方泽生怀里起来,焦急地问:“怎么了?伤哪了?”

方泽生缓缓直起身,先是打量付景轩,见他完好无损,才道了句“无碍。”

付景轩不信,当即要让掌柜的找个大夫。

方泽生拽着他的手摇了摇头,示意不用麻烦。

酒楼里还有不少茶市上的后生,大多见过方泽生少年时的模样,方才各自喝酒没人瞧见,此时醉汉一闹,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了过来,有些人先是不敢认,认出来后便对着他的轮椅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尽是满目的嘲笑与怜悯。

付景轩不再多说,招呼陶先知结账,推着方泽生返回方家。

亥时左右,内宅书房烛影晃动。

方泽生趴在木塌上,将脸埋在枕头里。

他方才被付景轩挪到床上,强行扒了上衣,漏出青紫的背膀,赤着耳根说:“我说了无碍。”

付景轩充耳不闻,吩咐哑叔帮他找一些伤药。

哑叔跟在一旁担忧了半天,先是担心少爷的伤,再是担心他两人拉扯之间发生争吵,左右帮不上忙,急出了一头的汗,此时见少爷败下阵来,终于松了一口气,急匆匆地跑去提来了药箱。

药箱里瓶瓶罐罐多是些内服的丸药,跌打损伤的少有,付景轩翻找一会儿,找到一瓶能用的,刚准备坐在塌前为方泽生上药,又在药箱底部发现了一个细长的蓝色布袋,那布袋看起来有些发旧,封口处的抽绳脱了几根细丝,像是时常打开,经常使用。

付景轩拿起布袋沉默半晌,两指在布面上轻轻摩挲,猜透里面的东西,皱起了眉。

半柱香后。

方泽生从榻上翻过身,付景轩帮他涂了药便出去了,一同出去的还有哑叔。

两人并未走远,站在书房门,相对无言。

付景轩拿着那个蓝色布袋递给哑叔。

哑叔一怔,本能地颤起双手,他方才心急,提药箱的时候忘了这个东西,怕付景轩发现异样,慌忙掩去一抹心酸,笑着比划:二爷何意?

付景轩见他不说,便把那个布袋打开,从里面取出两根银针,又拿出了一张放在药箱里面的腿部经络图。

哑叔看到这两样东西,喉中一哽,扯着皱巴巴的皮肉像哭像笑。

付景轩问:“这些针,是用来做什么的?”

哑叔张了张嘴,而后摇了摇头。

“陈富之前说,方泽生的腿早该好了,但每次为他施针,他都没有感觉,所以断为心病所致。”付景轩垂着眼睛,捏着两根银针在指腹间转动。

哑叔叹了口气,本想点头,又听付景轩道:“我看不然。”

“凡事熟能生巧,忍痛忍的久了,也就觉得不再痛了。”

哑叔双手未动,付景轩说:“你不跟我说,我也能猜到。”

“这针,是方泽生为了瞒过陈富的眼睛,害自己的罢?”

哑叔瞬间红了眼窝,见瞒不住,便缓缓地点了点头。

付景轩阖了阖眼,将那两跟细针蜷回掌心,“那他这些年,真的是装的腿残?”

哑叔先是点头,而后又比划道:六年前,少爷的腿便有了知觉,但要瞒着王氏,不能随便站起来。

方泽生那年十八,刚好到了主事的年纪,若真的站起来挡了王秀禾路,不定会被她找个什么理由随意害了性命,唯有装着腿残,在她面前时疯时傻时喜时怒,才得以苟活至今。王秀禾本就多疑,无论方泽生如何表现,都从未完全的信过他,哪怕是这两条当着她的面砸断的腿,她也不信迟迟不好。于是,便找来陈富,让陈大夫帮着施针,说是治腿,实则试探。

哑叔比划的不明,便带着付景轩去了自己屋里,用笔写下来:第一次施针,王氏险些看出端倪,若非被少爷以伤寒的名义搪塞过去,怕也瞒不到今日。自那日起,少爷便让我去找了几根银针,对照经络图一根一根地为自己施针,待陈大夫再来时,便能忍下不少了。

付景轩心下发紧,“那他的腿怎么受得了?”

哑叔握着笔迟疑些许,缓缓写道:老奴那时也怕少爷的经络受损,便偷偷找了几味草药,偶尔帮少爷泡一泡,少爷虽不能行走,腿上却有知觉,老奴心想,此时不站也无妨,只要少爷的腿还有知觉,待赶走王氏的那天,总能站起来。

付景轩眉梢尚未舒展,哑叔笔锋一转,颤着手写道:但此举,往后怕是不成了。

付景轩问:“为什么?”

哑叔说:品茗大会之前,王氏接连让陈大夫过来施针,少爷腿上的经络本就不堪折,随之大病一场,再睁开眼睛,腿上……便没有任何知觉了。

......

子夜过半,主屋的灯还未亮起。

方泽生穿着中衣半靠在木榻上,哑叔红着眼走了进来,将那个装有银针的布袋交给他,比划了两下。

方泽生看明他的意思,沉默良久,终叹了一口气,吩咐他拿来一件玄色大氅,披在身上,来到了院子里。

院里有风,满园花木被吹得沙沙作响,惊醒了荷塘鲤鱼,带起了“呱”声一片。

付景轩不知何时上了屋顶,背对院子,坐在屋檐上,饮着一坛果酒。

这酒本是甜的,今日不知为何变成了苦的,苦得二爷心头发紧,眼角生涩,难受的堪要掉下两滴眼泪来。他不禁迁怒旁人,心道,酒是陶先知买的,必是陶先知故意害他,要看他饮酒流泪,惹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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