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吴霄就没有再哭了,他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和疏离,一动不动地把自己钉在姥姥的棺木前,一直罚跪。吴霖精神不好,跪得歪歪斜斜的,后来索性不跪了,肩膀抵着放棺材的木架,头抵着棺木的底座,睁大了眼睛,盯着躺在里面不再会说话的人。
他想到自己小时候不爱吃石榴,有次姥姥心情好,给他们兄弟俩一人剥了一碗石榴,结果他全推给吴霄吃了,那个石榴看起来很甜,他很后悔没有吃上一口。还有一次,因为穿得太破,班里其他Omega嫌弃他,把他围在教室角落里说他是流浪儿,他哭着回家求姥姥用新染的布给自己做一身新衣裳,结果被揍了一顿,说他贪慕虚荣。还有什么?哦还有一次,吴霄回家晚了,脸上还挂了彩,被姥姥罚不许吃饭,他气得和姥姥大声吵架,说姥姥根本不关心他们……
我怎么办?吴霖感到一阵阵的害怕和心悸,他很想问问别人,随便一个谁都好,告诉他,他要怎么办。他都还没有给姥姥说过对不起,没有说新衣服和饭都没什么,没有好好吃过石榴,也没有赚到钱,姥姥的破袄子穿了多少年了,自己都换上羽绒服了,也没有想到给姥姥买一件。去年暑假还没有回家,姥姥是不是那个时候身体就已经不好了,家里的鸡是不是都死了,如果有人想找姥姥买布怎么办?
他有太多太多的问题,太多太多的后悔和伤心,但是全部都于事无补了,走的明明是姥姥,但吴霖才像是被判了死刑的那个人,永远不得偿还,永远不得安生。
上山的时候暴雨依旧没停,程至礼不想淋雨,和司机先走了,留下吴霖吴霄两个人,顶着能把人冲跑的暴雨,抱着姥姥的骨灰盒,跟着墓园的工作人员一步一滑地往山上走。
因为姥姥走得突然,没时间挑选风水好的墓地,程至礼就随便选了个宽敞的地方,让人给刻了块碑。碑是以吴霄吴霖的名义立的,下面用鲜红的朱砂刻着:公故显妣林府祖母智梅氏之灵墓,孙儿吴霄吴霖,农历二零一二年七月二十二日。
七月二十二日,是吴霖吴霄的生日。两个月前,吴霄还想着今年的生日可以和姥姥还有辛望云一块过,结果短短两月间,物是人非,生日变忌日,以后可能再也不会过了吧。
那天回家,吴霖洗了很长时间的澡,一直到家里的热水器被放空,骤然冷下来的水浇到了他的脑袋上,他才如梦初醒地关掉了水阀。
从订婚宴那天穿到现在的衣服被他随意地扔在地上,提醒着他这几天发生的一切。一股极强的呕意突然涌进了吴霖胃里,他发了疯般地把那堆衣服抱在怀里,想用尽最大的力气把它们扯碎撕烂。突然,一个坚硬的四方形物体铬到了他的手,掏出来一看,是之前在便利店买的避孕药,他整个人如同被雷打了一般,猛地僵在原地。
或许……吴霖盯着那两粒药片,突然荒唐的想,或许我并不是一无所有……
第39章
害怕吴霖受刺激想不开,程至礼这次没把他和吴霄分开关着,多雇了两个保镖,就把俩人送回了之前吴霄的那个房子里。也不再限制他们出入了,说是开学了之后就可以出去上课,平时出门也没有问题,请保镖跟着就行。充满了人情味,简直一反他往常的作风。
但其实有点多余了,他指望吴霄可以安慰一下弟弟,让吴霖至少能顺顺当当的活到结婚,可吴霄自己也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回来一个多月了,吴霄一直浑浑噩噩的,就连问问吴霖为什么要答应和杜玉结婚也完全开不了口,他看到了门口墙壁上的血手印,有十好几个,猩红斑驳的,就觉得自己完全没有询问的资格和理由,是他害死了姥姥,又害得吴霖分手,这墙上的手印到底是辛望云的还是吴霖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永远赎不清自己的罪,也永远还不完心里的债。
“我明天就开学了,之后午饭就不和你一块吃了。”
吴霖盘腿坐在客厅沙发上,正一点点整理明天上课要用到的东西,看见吴霄走出来,就抬头说了一句。
他们俩开学的时间差不多,但吴霄因为不考研,大四就没什么事,可以不用经常去学校。他低头看了眼吴霖要带的东西,全是和电脑相关的杂七杂八的零配件,自己的那台平板因为不常用,也被吴霖征用了,此刻正堆在一堆课本上面,放得摇摇欲坠。
“嗯,外面的人也要跟着你一块去,你知道的吧?”吴霄伸手扶了扶快要掉下来的平板,略带担心的看了吴霖一眼,“我给程至礼说了,让他们不要出现在你的教学楼和图书馆里,就在外面守着,他同意了。”
“他不同意也没有办法,教学楼还好,我们学校图书馆是刷卡才能进的,我从哪儿去给他们弄这么多卡。”
吴霖答得轻轻松松,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让吴霄觉得稍稍有一点奇怪。事实上最近这种奇怪的感觉经常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每天看着吴霖认真吃饭,好好睡觉,原本挑食的人现在还特别重视饮食的均衡,程至礼请的阿姨做什么他就吃什么,还特别提出了早上要多喝一杯牛奶——吴霖明明最讨厌喝牛奶了。但他不敢问,吴霖能好好过日子就是他最大的愿望,他不可能在吴霖付出了这么的大努力之后还跑去问前问后,质疑他的初衷和决心。
意识到吴霄长时间没说话,吴霖不耐地催了一句,“你怎么不说话?是还在想办法把那些人弄走吗?”
“没有,我就是看看你到底在忙什么。”为了让自己随便找的借口看上去逼真一点,吴霄索性靠着吴霖坐了下来,认真的看他在电脑上列的清单。
“你要带这么多维生素吗?维B、维D还有叶……”
“根本不多好吗,”赶在吴霄看得更清楚之前,吴霖一把合上了笔记本的屏幕,“我就是最近觉得身体不好,想要补补,这些都是我在网上查到的日常维生素,反正程至礼给了卡,不花白不花。”
“你现在……”吴霄想说你现在怎么不排斥用程至礼的钱了,想了想,觉得这问题没必要问,就转了个方向,“你现在保研准备得怎么样了?和导师沟通好了吗?”
“还没,我可能不会读研,现在就业市场挺好的,我这个专业即便是本科也很抢手。”
“那怎么行?你导师之前明明都开口了,说你肯定没问题,家里现在又不需要你赚钱,你……”
“我就是不想读了。”
吴霖挪了下身子,转为正对着吴霄,他神情轻松,身体却不自觉的微微绷紧,显现出一股别扭的刻意:“姥姥走了我才发现,其实很多事情我都没有那么想要。”
这是回来之后吴霖第一次提到姥姥,之前他们两人都在很默契地回避这话题,现在冷不丁地被抬出来,吴霄没料到,一下子愣住了。
“原来那么拼,读书、打工、赚钱,就是想告诉姥姥她这么多年养我们没有白养,但现在……也不知道姥姥走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我们,如果有,是觉得值得还是会后悔……”
吴霄觉得难受,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窒息感又爬出来掐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明明有千言万语,却完全开不了口。
“你能告诉我姥姥到底是怎么发病的吗?”没有察觉到吴霄的异样,吴霖还想延续这个话题。
“我……”
——要从哪里说起呢?吴霄茫然地想。是要说姥姥太长时间没见到我们,所以猜到可能出事了?还是说程至礼他们找不到你,所以冲去质问姥姥?或者说姥姥其实一直担心我们,我赶到的时候她还挣扎着给我说一定要好好活着?
“姥姥没有怪我们,她只是很舍不得……”
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任凭吴霖的问题消散在空气里。
料到了吴霄可能会不想说,吴霖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变。从忙着四处找钱还贷开始,他发现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看过吴霄了。吴霄瘦了,不是一点点,是很多,脸颊深深地凹进去,胡子因为剃得太随意,有的地方长,有的地方短,显得整个人更加没有精神。他的眼睛也不亮了,原来因为要做的、想做的事情太多,吴霄永远都是一副精力过剩的样子,考试不会落后,打架也不会输,吴霖小时候一直觉得没有哥哥办不到的事,只是看他想不想。现在才突然发现,原来吴霄办不到的事也有很多,多到谁都帮不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