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姚雪倦竟然也放弃了芙蓉城的心法,选择去看灯。
琼姬不置可否,领着几人一路往主殿走去。
主殿最大的特点就是空,正中立着一尊高大的男子石像。
这石像雕刻手法粗糙古朴,肌肉虬结,半裸上身,双目圆睁,怒气冲冲,手中举着一盏灯,除了墓室本身装饰外,再无任何摆设。
琼姬领着曲杉斛、姚雪倦躬身行礼,口称:“黎祖圣安,光照荒海!”
沈柠、肖兰、沈楼三人面面相觑。
沈楼嘀咕道:“这也好意思叫殿?怎么这么简陋?”
曲杉斛笑笑:“自从十年前两位尊主闯入,和四位护法毁了此殿,未免再出此事,便没再摆多余之物。”
沈柠:“柳燕行和顾知寒闯入过这里?”
此事也算是家丑,但柳顾既然后来又翻回头当了人家的尊主,也就没什么不好问的。
曲杉斛好脾气地解释:“不错。中原武林不清楚两位尊主的真实年纪,是因为他们在二十岁前一直奔波于西域诸国,击杀各国宗师,还连挑十二城,闯上涿鹿台。”
姚雪倦也笑:“确实,当年我师父和涿鹿台撕破脸,其余十一城彼此间争斗不止,就因为那两位一路杀到涿鹿台,荒海上下头一次齐心协力,在整个西域下了追捕令,可惜还是没能拦住。”
曲杉斛道:“当日我刚成为护灯使,恰好陵光君在涿鹿台轮值,两位尊主闯入时,我俩自知守不住,陵光君干脆把灯给了柳尊主。四位护法赶到后,仍然不敌柳尊主和顾尊主,监兵护法性情最烈,当下就要自刎谢罪。而我也准备以身殉灯。”
沈柠:“你们荒海中人,性情刚烈。”
曲杉斛自嘲一笑:“四位护法自然刚烈。我只是太懦弱,护灯不力,即便当时活了下来,之后十二城主也会让我陪葬的。”
曲杉斛眼中亮了起来:“可是,柳尊主拦住了我们,那时我真是万念俱灰,只一味哭求他开恩,让我即刻赴死。谁知他听完,竟然直接把圣灯夺了下来,说……”
——这东西害了多少无辜性命,也配受人供奉朝拜?
琼姬也想起当日场景,畅快到:“正好老子在这地方也待腻了,便和他们两个一起杀出去,将十二城城主斩伤一半,那是老子最痛快的一天!”
曲杉斛也笑起来:“柳尊主道心主生,不喜杀人,和四位护法动手也未曾下过杀手,那日却动了杀心。他们夺走圣灯后,四位护法在西域追袭三年无功而返,十二城主又伤亡过半,也无力追究我等渎职之罪。直到两年前,顾尊主带着圣灯重上涿鹿台,我和四位护法心中,早已认定他们是荒海的尊主!”
原来武林八胜景最难得见的仙君瞋目,其实也曾出现。
年少气盛的柳燕行,也曾为一个陌生少年的悲苦命运含怒出手!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罔顾一百三十余名为国负伤的残兵,只为自己练就邪功?
曲杉斛将沈柠拉到一旁,语气坚定地说:“沈小姐,说来抱歉,我曾窥见过柳尊主在钧陵城舍身护你。他十年前因看不惯涿鹿台行事,就敢对上整个荒海。当日这里存放《山海残卷》各城心法,他也大可抢去,却始终不曾一顾。不管怎样,柳尊主他绝非是背信弃义之人!”
沈柠沉默,曲杉斛又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但尊主这些日子,过得很不快活。他一定是因为你,我在鹧鸪天,最清楚男女之间的情意,他这些日子见到你,面上冷淡,眼睛却一直在你身上,沈小姐,难道你真的,一点都没察觉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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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鹿台,柳燕行正在大殿埋头处理荒海事务。
顾知寒趴在他旁边,百无聊赖:“你一共也没多少好日子,还浪费在这些案牍上,何必呢,我这两年撒手不理,也没见乱起来啊!”
柳燕行不理他,他继续道:“我懂了,你是不敢去见心上人,才没胆地缩在这里。”
“别乱说,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
顾知寒不屑地笑笑:“别开玩笑,姓肖的护得跟眼珠子一样,真成了亲能忍住不碰她?信我,那丫头明明就还是……”
柳燕行笔一顿,一滴墨晕开,皱眉:“你少关注这些,对她尊重些!”
“好好好,本能嘛。不过鬼地方那么黑,没准儿真发生点什么,到时候你才真得后悔死。”顾知寒举起手,往后退,捞起他桌上的星盘锁钥匙就跑,头也不回地高喊:“我帮你去看看她和帝鸿谷小子有没有什么状况!”
柳燕行心底对他的不满升到极点。
可在顾知寒走后,他却再也看不进去任何东西,犹豫着要不要自己也去看看。
不等决定好,顾知寒已经又一阵风奔了回来,但这回他脸色惨白,满面都是惊慌。
“老柳,黎祖冢……打不开,打不开了!我看过,那鬼地方被封死了!有人想让他们死在里面!”
“啪嗒——”
笔摔落在地。
座上的人已不见了踪影。
顾知寒追着他一直到圣冢门前,才看到他叫了十位城主聚在门前,厉声喝问:“打开!”
偃傀派掌门上前看了看那扇门,转头:“星盘锁钥匙。”
顾知寒抹了把汗,递上星盘锁钥匙,赶紧跳开,离柳燕行远远的。
他自小和柳燕行相伴长大,这人好像根本不会发脾气,无论大小事都能从从容容漂漂亮亮地办妥当。
这么些年,一共也就见他这样子两次。
第一次,是十年前在此地,为了不公与道义;第二次,仍然在此地,却是为了一个人。
他们修炼的《地卷》心法能牵动气机,柳燕行脸上越是面无表情,周身气势越发迫人,完全没有了仙君的温和慈悲,明明也没多说几句话,十城主都不敢在这当口惹他。
那偃傀派掌门用星盘锁钥匙与圣冢大门对了对,不断拨动上面的天干地支,然后惨白着脸扭过头:“尊、尊主,钥匙已经与门上的锁眼对不上了,有、有人动过手脚,我已经、已经……”
柳燕行淡淡扫了他一眼:“能解吗?”
掌门盯着他的眼神,说不出“不能”两个字,勉强用技术人员最后的倔强犟着脖子:“我只能试试。”
柳燕行盘膝坐下,闭目:“解。”
其余城主彼此推了推,试图不着痕迹地溜走,柳燕行张口:“谁动过这扇门,说。”
无人应答。
柳燕行仍旧闭着眼:“我等一炷香,没有人站出来,就都可以去死了。”
死一般的寂静。
“你们也真是,知不知道他媳妇儿也陷在里面!”顾知寒走上去试图缓和这人的疯魔:“一炷香不至于……”
柳燕行看他一眼。
那平平淡淡的一眼,让顾知寒升起了一种自己再乱说也会被当作敌对的直觉。虽然打不过逃走还是没问题的,他还是乖觉地转了口风:“……要不两柱香?”
其余九位城主面色铁青,其中一人沉声道:“涿鹿台高于十二城,但尊主也不能无缘无故杀城主。”
另一位也说:“不错,要杀我们,起码得四位护法、一半城主同意才行!”
柳燕行:“还有半柱香。”
那些人退开几步,惊怒:“柳燕行!你怎么敢随意杀我们?!”
柳燕行不耐烦了,站起身:“我为什么不敢?看来这十年诸位过得不错,都忘了我和顾知寒的脾气。”
顾知寒被他拽上,只能无奈地揉揉手腕,绕了一圈头,脖颈骨骼发出咯吱咯吱的古怪声音。
他做完这些动作,神情已经变得阴邪,眼中露出迫不及待地极大恶意:“算了,我也不在乎再来一次,也对啊,再不杀人,我都快忘了自己道心主杀呢。”
那几位城主彼此互看,对这两位的疯病心有余悸,其中几个人往前一步:“琼姬从前让我们没脸,后来又一直闭关,这次来了涿鹿台,我们想让他受受苦而已,没打算要他的命!”
一个道:“尊主放心,不过是些普通的致幻迷药,让人看到一生最渴求的东西。哼,那个妖人最渴求什么……嘿嘿。”
几个人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是怨毒。
其实他们隐瞒了一点,致幻药是引起□□幻觉的,对付无根之人,当然要戳着他痛楚,让他求而不得、郁郁难抒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