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D跟MP3不一样。”
“你还挺讲究,”杨旗盯着手机上接单的车的信息,“我这儿也没多少钱了,给你一百,你下周省着点花吧。”
“妈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她不是说起码得半个月吗?”
“我发她微信她也不回。”杨子夏说。
“这不挺正常的。对了,小夏,你今天这事,可别跟她说。”杨旗望着街上的车辆。穿着白背心和大裤衩,手拿蒲扇的老头老太们打他们身边走过。医院门口的车堵住了,喇叭声此起彼伏,更因暑热而令人心生烦躁。
“你不说我也知道。”杨子夏说。
坐出租车回家的路上,杨子夏一言不发。汽车走过护城河,河堤上站着几个要下水游泳的人。一道红闪过,“勇为人先 争创全国卫生城市”的标语横幅消失在后头。太阳正在往下落,天边残留着最后一丝蓝色。
不知为什么,这一幕一直留在杨子夏的脑海里。
他和他哥都是在Z城长大的。这一片区他再熟悉不过。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他没怎么离开过,一直在一个地方打转。他哥哥念的也是Z城的大学,毕业后说不定找的也是Z城的工作。他们刚离开的那间医院,就是他们爷爷离世的地方。
晚上杨旗炒了碟青菜小豆腐、西芹百合,就着从便利店买来的天津烧饼吃。杨子夏问乐队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排练,杨旗说还得再等等,新的鼓手还没找到。
平常吃完饭都是杨子夏洗碗,但他今天是伤员,这活就由杨旗代办了。杨子夏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用遥控器把电视频道翻来覆去地调,听从厨房那边传来的水声。
水声一听,他就知道讯问要开始了。
杨旗甩着手,把水在睡裤上抹净,走到茶几旁把遥控器的音量调到最低。电视里正在放一部古装戏,演员的脸在调过了头的滤镜下显得像一幅俗气的油画。
杨旗打开马扎,在杨子夏对面坐下。茶几上放着一套功夫茶的茶具,上面落满了灰。
“今天怎么回事?”杨旗单刀直入。
“我在厕所打扫卫生,结果冒出来三个人,跟我打了一顿。”杨子夏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你惹他们了?”
杨子夏不说话。
杨旗甩了一下头,把长发甩到肩膀后。“你认识那几个打你的人吗?”
“不认识。但他们认识我,”杨子夏犹豫了下,“他们……孙小虎说他们是篮球队的。”
“你跟篮球队的人有过节?”
杨子夏偏过头,躲开他哥探寻的目光。“我都不认识他们。”
“那这事就是他们剃头担子一头热了?”
杨旗等了会,杨子夏还是没有反应。“你不想说就算了,”杨旗站起来,“但是你以后要留神,别被他们给单独堵住,最好身边能有几个帮手,你明白吧?今天是孙小虎刚好撞见,才帮你解了围,下次你要是再遇到这种事,可能会比今天还麻烦。”
杨子夏攥紧了拳头,声音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我要让那群孙子后悔做了今天的事。”
雷铭和他那群混账兄弟就这样?他就是顾希喜欢的人?一个自己不敢出面,让别人来偷袭我的孬种?再说了,就算那短信是他杨子夏发的又怎么了?一个男生的告白就让他那么恶心吗?真他妈是个人渣。
“小夏,别冲动,”杨旗沉稳地说。他把手放在弟弟的肩膀上。“别做傻事,别让我担心。”
杨子夏双手交叉,抵靠在自己的额头上。过了许久,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你好不容易周末回来一次,还得解决我的问题……抱歉。”
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特别是你。
看杨子夏平复了心情,杨旗也稍微放下了心。他直起身来,说:“早点休息。明天我想听听你买回来的碟子。”
“好。”杨子夏说。
周六早上,杨子夏睡过了头。他起床时,杨旗已经不在家里了。餐桌上放着他打回来的早餐,一碗盛得很满的糁,两根油条。
杨子夏摸出手机,边刷视频边吃饭。塑料碗里的糁已经凉了大半,但他懒得去热。昨天晚上睡觉前他吃了药,腰背淤青的部分,杨旗也帮他上了药膏。但醒来后,酸痛却比前一日更明显了,肩颈处有落枕般的僵麻感。
整个上午,杨子夏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写作业,连手机也调成了静音,因此错过了孙小虎打来的好几个语音。再次划亮手机屏时,是好几条微信消息。
上天入地孙猴归来:你咋样了?!还能走路不!
上天入地孙猴归来:夏神你还活着吗!!
上天入地孙猴归来:[动画表情]
羊羊羊:揍你够用了。
上天入地孙猴归来:哎,一看你这话就知道你又活过来了。
上天入地孙猴归来:昨天米娜可把我给训惨了。她问我你们为什么要打架,还骂我不好好做值日。
羊羊羊:她找到那几个打我的人没有?
上天入地孙猴归来:她光顾着训我了,哪有时间找人。
上天入地孙猴归来:那几个人,看校服是高二的吧。去高二篮球队问问就知道了。
羊羊羊:他们周几训练?
上天入地孙猴归来:我也不知道。哎,夏神,你要去体育馆堵人吗?
杨子夏耳边忽然响起他哥昨天那句话,按下消息的手指顿了几秒。
羊羊羊:我找个时间。
上天入地孙猴归来:你要去堵人,叫上我。再把老贺也叫上。
羊羊羊:跟老贺有什么关系?
上天入地孙猴归来:他抄你那么多次作业,不应该投桃报李一下吗?!
上天入地孙猴归来:甭说了,夏神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我在所不辞。要是老贺不去,我就找何燕告他的状,看他敢不敢去帮你。
羊羊羊:再说吧。
对方正在输入……
羊羊羊:你先别跟老贺说,等定了我再告诉你。
上天入地孙猴归来:就等夏神一句话。
房间外传来开门的声音,杨子夏把手机锁了屏。
杨旗回来了。他一手拎着一个红色塑料袋,踩着脚后跟把鞋子脱掉。杨子夏走过去,帮他接过手里的菜,打开袋口,朝袋里望着。
“你怎么买了这么多?这土豆一周都吃不完,”杨子夏说,“还有这么多洋葱?你要做什么?”
“做咖喱。”杨旗取下头顶的渔夫帽,挂在衣架上。杨子夏把那两堆沉重的菜袋子拎到厨房,声音从那头传了过来。“又吃咖喱?不是上周才做过吗!”
杨旗趿着人字拖,去卫生间洗手。“你老哥我也不会做别的饭了啊,要不你下回下个厨试试?”
杨子夏把蒜头从袋子里捡出来,蹲在垃圾桶旁开剥。“你让一个未成年人做饭是违法犯罪行为。”
“你还跟我贫上了,是不是跟孙小虎学的?”杨旗从洗手池的台面上捡了一根橡皮筋,把自己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他从厨房的天然气扳手上取下围裙,系在腰间,指挥着杨子夏:“那头蒜先别剥了,你先剥洋葱。”
“啊?我这都剥了一半了。”
“你见谁家吃咖喱放大蒜的?”杨旗从米袋里舀出一碗米,倒进电饭煲的内胆。米粒淅淅沥沥地落下,铺满内胆的底。
杨子夏只好放下大蒜,转而剥洋葱。“你怎么买的白的?”
“红的太辣,你养伤不适合吃。”
“什么红的白的,炒熟了都没辣味啊。”
“你知道这么多?那你来炒菜吧。”杨旗把内胆放在水龙头下接水洗米。
杨子夏乖乖地剥着洋葱。“你早上是去医院了?”
“嗯,你检查报告都出来了,没什么问题。”
“真是,白花了那么多钱。”
“你还想花钱检查出来问题啊?”
杨子夏把剥好的一个白洋葱用水洗了洗,放在案板上。“算了,没事就好。”
杨旗用余光看着他。“你别弄菜了,回床上躺着吧。”
“我好着呢,不用躺。”
“行行,你随便。”杨旗一刀将洋葱切为两瓣。
这顿饭杨子夏吃得很不自在,生怕杨旗半路杀出一个问题。但让他庆幸的事,老哥没再追问打架的事。
杨旗小时候打架比杨子夏还猛。他虽然体格瘦,但拳头硬得像石头,一旦盯准哪个人,别人死捶他也不会放手。他们乐队第一年在的确良酒吧演出的时候,有个客人跑上舞台抱住他们的女键盘手耍流氓,杨旗一脚踹在那人屁股上,把他踢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