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铭取下一边的耳机线,递给他。杨子夏望着那个黑色的入耳式耳机,迟疑了半秒,还是接了过来。
广袤的音层从耳机端流出,和缓得像飘过天空的云朵。有极轻的女声哼唱,大提琴的低音,宇宙和星空般的电子背景音效。
听上去是那种柔和的纯音乐。
杨子夏问:“你喜欢听这种?”
“无所谓,”雷铭说,“徐老师说听这个对我有好处。”
“徐老师?徐老师是谁?”
“她在图书馆三楼上班。”
“图书馆三楼?那不是心理咨询室吗?”
杨子夏往右边打了下车把,不小心拽掉了雷铭那边的耳机线。他连忙把耳机拉上来,递给雷铭。雷铭一言不发地接过,把那对耳机戴好。杨子夏看了他一眼,犹豫道:“呃,你经常去她那儿?”
“你问这个干什么?”
“算了,我就问问。 ”
是啊,我跟雷铭也没熟到那份儿上,问他他肯定不会说的。杨子夏心想。
“那这种……呃,这种音乐有用吗?”杨子夏说。
“不知道。反正戴上也没坏处,别人看我在听歌,就不会跟我说话了。”雷铭说。
“那你平常喜欢听什么类型的音乐?”
“不知道,不怎么听。佩戴耳机连续一小时,暴露在过大音量下,会对听力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杨子夏默默给雷铭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3班的。”
雷铭忽然想起来什么。“你和你哥有个乐队?”
“对,你上微博搜,我们有个官方账号,叫‘埋骨地’,埋葬的埋,骨头的骨,地狱的地,”杨子夏摸了摸鼻子,“不过关注者还不到一千。”
雷铭翻出手机在微博里找。他点开第一个查询结果,埋骨地,账号头像是个墓地。“是这个?”他把手机拿给杨子夏看。
“对对。”杨子夏点头。
“现在关注者791个。”
“我哥说过1000他就上传裸照。”杨子夏说。
“现在不都流行穿女装吗?”雷铭嘴角有笑意。
“我下回跟他说一下,”杨子夏也笑了,“就说是雷铭建议的。”
“他会同意?”
“那必须的。”杨子夏停了下来。公交车站到了,没几个人在排队。他朝车的来向张望着。“你坐几路来着?”
“731。”
“好像还没来,我再陪你等会儿吧。”
“嗯。”
车辆从他们面前驶过,扬起的热风吹起他们的刘海。风的声音还有汽车引擎的轰鸣,混合成这个世界的声响。但耳机将雷铭与那些声响隔绝开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周三下午。”雷铭忽然说。
“啊?”杨子夏没反应过来。
“周三下午,体育馆门口,章鑫欠你的道歉。”雷铭说。
“喂……”
公交车来了,雷铭头也不回地上了车,刷卡时,车门关闭了。杨子夏隔着茶色玻璃看雷铭向车厢内走去,在后排靠窗的位子抱着书包坐下。公交车启动了。杨子夏冲雷铭挥手,但雷铭没看他。
雷铭专注地听着耳机里的冥想音乐。在他身侧,车窗外的一切正在向后掠去。
如果跑得比光快,就能看见发生在时间之前的事情。雷铭忽然想起这句话。他回过头,但公交车站已经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只有不断退却的树木的重影。
第12章
晚上回去后,杨子夏又想了很久。他有点摸不透雷铭这人。雷铭的说话和举止都太奇怪了,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
杨子夏躺在床上,从微信最近联系人里找到顾希。他在消息框里打了几行字,但最后又把它们删掉。他把手机反扣在胸前,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雷铭让他转告的话,还是当面说比较好吧?总感觉在微信里说不明白。
他翻了个身,把台灯关掉。手机的屏在黑暗里亮着,过了十秒,自动变暗了。
杨子夏很快就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一艘火箭正在发射升空,进入宇宙。从太空舱的面罩里,能看见一只穿着宇航服的狗。它望着明亮的地球,急促的喘息声十分清晰。
无线电的声音从宇宙尽头传来,是雷铭平淡的语调。
“第一只进入太空的哺乳动物是流浪狗莱卡。在进入太空的第5个小时后,太空舱内的气温控制装置失去作用,舱内温度急剧升高,莱卡最后在酷热中死去,但当时苏联政府对外宣称他们对莱卡实行了安乐死。162天后,该航天器进入地球大气层,在剧烈的摩擦中燃烧分解,莱卡的尸体也随之消散。报告结束。”
杨子夏早上醒来时,浑身都是汗。为了省钱,他昨晚没开空调。
他记不起来梦中的那段无线电说了些什么,但那只狗的喘息声还在他耳边。他摸了一把手机,发现已经是7点半。闹钟也许响过,但他下意识地摁掉了。
杨子夏从床上跳了起来。他换上挂在椅背的衣服,牙来不及刷,就着水龙头漱了口,从冰箱里取出一片面包叼在嘴里,便冲出了家门。
一路上他骑自行车狂奔,连闯了三个红灯,能跟他一拼的只有送外卖的骑手。
直到校门前,他才从自行车上跳下来。这时已经没有几个学生了。杨子夏心虚地推着车从值周生身旁经过,却忽然被叫住了。
“同学,请等一下,你没有戴班牌。”值周生提醒他道。
杨子夏看了一眼自己校服胸前,那里只有别针扎出来的孔洞。他出门太急,又忘带了。
“呃……”杨子夏吞吞吐吐,“我落班里了,要不我回去取给你们看?”
值周生摇了摇头。“你是几班的?叫什么?”
“呃……7班,杨子……夏。”
值周生把他的信息记在校门旁的一块黑板上:
7班,杨子夏,未戴班牌,-1分
预备上课铃的广播声在校园内回荡起来。“马上就要上课了,请还在外面的同学赶快回到教室准备上课。”
杨子夏立马跨到自行车上,朝车棚奔去。
值周生在他后面喊:“哎哎同学!校园内不能骑车!”
杨子夏压根没有理会他。
值周生又在黑板上记下一笔,写到一半粉笔头都断了:
7班,杨子夏,校园内骑车,-1分。
周二有两节数学课连上。杨子夏的座位换到了第一排。就在老蒋的眼皮子底下,让他连哈欠都不敢打。
今天数学课讲的是圆锥曲线标准方程,老蒋写了一黑板的推导,上面的数学符号杨子夏一个也不认得。老蒋点他起来回答问题,圆的离心率是多少?杨子夏答不出来,贺军翔在旁边小声提醒他是0,被老蒋听到了,老蒋说贺军翔你知道得挺多,那你来回答一下双曲线的离心率是多少。
贺军翔答不上来,跟杨子夏一起被罚站。老蒋让他们站到门旁边,贴墙站军姿,认真听讲。
下了两节数学课,杨子夏腿都站麻了。他本想趴在桌子上休息,不料孙小虎一屁股坐在贺军翔的座位上,拍着他的肩膀,道:“哎,夏神,你怎么昨天最后一节课不在啊?”
杨子夏侧过脸来,睁开一只眼睛。“怎么了?”
“你猜大家最后商量要排什么剧?”
“什么?”
“《蒋公的面子》。”
杨子夏立刻爬了起来。他小声说:“那剧能演么?米娜同意了?”
“米娜不知道那剧,她还没看过剧本呢。”
语文老师古乐曾经用了一节课的时间跟7班同学讲这部话剧,讲人物,讲情节,讲历史。这部不在教材推荐剧目里的话剧给全班同学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看不成,”杨子夏摇了摇头,“这剧,估计学校不让演。”
“你这结论下得也太早了吧。”
“你们还有什么备选方案吗?”杨子夏问。
“《茶馆》。”
“《茶馆》还行。《面子》的角色太少了,那么点儿人,能撑得起来?再说了,给你们的演出时间最多十几分钟,你们能演哪幕?”
“就从他们一开始挨批斗,回忆,收到蒋公的请帖,到聊胡适,”孙小虎说,“这可是语文课代表钦定的。现在他们正在找演员呢,小夏,你不去试试镜?”
“我名草有主了,”杨子夏拨开他,“让我睡觉行不行?”
“我靠,”孙小虎大声说,“你已经和别人好上了?你要出什么节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