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是少年天子即位后安排的第一件大事,所以说由自家皇姐照料看管着,但他依旧斗志昂扬:“朕可已经久等了!陈禹骆他通敌还杀了顾舟寒,朕也要为他报仇。”
说道顾舟寒,喻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执起瓷盏子,酸涩凉熨的酸梅汁入口。
静默的氛围,让喻琅也注意到自己提到了不该提的人。
小心翼翼打量自家皇姐的神色,见她并未如最初几月那般悲怆哀婉,喻琅低低地询问:“皇姐不想替他报仇了?”
女子将手上的瓷盏搁置在一边,瓷勺清脆一响,落回瓷盏中,还带起飞溅起的汁水。
嚼着唇瓣犹存的酸涩味道,喻戚眉眼含笑,却笑如利刃:“想啊,恨不得等到他进宫就剔筋削骨呢。”
*
“如果殿下知道你这么大胆,一定会剔你筋削你骨的!”
此刻的营帐当中粗着嗓子的男子声音压得极低,说话人脸上还有一道耀武扬威的疤痕,嶙峋的骨像彰显着这人的不好惹,而他动作的却带着几分别扭的柔和。
楚四正在给毛毡上躺着的男子换着草药。
男子原本白瓷一般的肌理已经带上几分成熟的暗色,因为药粉入了伤口,泛起的疼痛让刚毅的锁骨骤然突起,连带着脖颈处经脉扬起,起伏的线条格外具有男子收敛不住的爆发力道。
见他还在笑,楚四也不心疼了,手骨抖动之间,瓷瓶里的药粉落到了胸膛那一道血肉翻飞的伤口。
等为他上好了药,楚四起身将一卷布料扔来:“自己上手,老子才不服侍你了。”
“多谢。”
男子的平淡却让楚四更加恼火。
楚四怒目以对,恨不得将这人从毛毡上拖起打一顿,亦或是就在这个华丽的营帐里撕破这人的面皮子,好让所有人都知晓,这人根本就不是陈禹骆。
但即便再为恼怒,楚四也知道此刻他只能顺着顾舟寒的意思去做。
转过身仔细去看顾舟寒的这张脸,这和顾舟寒原先的骨相截然不同,楚四看着这张和陈禹骆极为相似的面容,眉骨一跳。
绕是他,也险些被顾舟寒捏出的面骨迷惑住。
楚四极力平静自己的思绪,看着顾舟寒已经缠好了伤口,这才说道:“我已经传了消息给殿下,提了‘陈禹骆’击败敌军,就要回都城了。”
顾舟寒淡淡应了一声,他身上还有伤,现在就这么大咧咧的起身,露出修长的颈项还有棱角分明的肩骨,走到一旁的沙盘摆弄起来。
他的确杀了陈禹骆,还顶替了那人带兵行军,陈禹骆磨蹭了这么些年,他忍不住出手击退了袭击的敌人。
看着眼前人披着陈禹骆的面皮子做着陈禹骆要做的事情,楚四现在怎么看顾舟寒怎么不顺眼:“你当真要回鄞都,还以陈禹骆的名义回宫?”
顾舟寒熟稔地将沙盘的里的马卒向前一推:“回去。”
“可是殿下和陛下不知道你不是陈禹骆,必然会对你设下天罗地网。”
“这都无碍。”顾舟寒不甚在意地回道。
自打他独自一人闯入陈禹骆的营帐,就已然做好为殿下解决北疆沉疴旧疾而赴死的打算。
现在他的计划才完成了一半,北疆的人死了,虎符也到手了,当下北疆这头殿下已然没有后顾之忧了,但鄞都之中还有一匹恶狼,虎视眈眈他的殿下。
想起上一世祈观琰手中那锐利的长剑,顾舟寒整个人深沉了几分,澄明的琥珀色双目里洋溢着冰冷与疯狂。
“你不会……想谋反吧!你不让我和殿下说你已经把陈禹骆灭口了,也不许我说你现在在假扮陈禹骆,你这么做是不是因为你有了坏心思!? ”
楚四越发觉得如此。
着顾舟寒顶着一张陌生的脸面色冷凝的模样,楚四皱眉呵斥:“做人不能狼心狗肺,你知道长公主殿下有多担心你么?我回去禀报殿下你人没了的时候,殿下都哭得浑身发颤,真个人宛若小死了一番,你不能不顾殿下的恩情,恩将仇报!”
顾舟寒闻言,眉梢舒展低笑一声。
楚四横眉冷对,面色变得不好看起来:“殿下那么担心你,你还笑?!”
看着就差把狼心狗肺几个字拍在自己脸上的楚四,顾舟寒骤然间抖落了周身所有的阴鹜,从胸膛深处泛起的笑意简直抑制不住。
他的确高兴,殿下会那般担心他的安危的,证明自己在殿下心里是有分量的。
可惜殿下不懂,殿下也不会爱慕他。
思及此,顾舟寒的欢愉蓦然散了个干净,双目炯如星火,摆弄阵法吃下沙盘敌军最后一支兵卒。
第59章 缱绻 顾舟寒:殿下,我回来了……
万寿日前一日, 祈观琰特意进宫了一回,还特意拜见了喻戚。
秋日的玉堂花今年新做了扦插了,开得也比往年更加茂盛。
二人一同走在御花园里, 还是以往一般守礼,但二人各藏心事, 言语之间都颇显成年人之间的推拉牵扯。
喻戚只觉这人真有意思, 和陈禹骆勾结以后还能以这样正直的面孔, 在朝堂上维持一个忠诚的模样。
喻戚一直静静听着祈观琰说着朝中之事,但凡祈观琰问询她的意见, 她都推婉不言, 等到祈观琰说道陈禹骆今日就会归京, 喻戚这才笑道:“丞相大人不该同本宫说这些的,本宫现在就静静养在宫里,不问朝堂事。”
“可陛下毕竟不到那般年纪……”
“丞相大人此言差矣,纵使陛下年纪还小,身边不还有丞相大人帮忙帮衬着吗?至于陈禹骆之事, 他的兄妹几人都在宫里,丞相大人去见见也不碍事,毕竟你们少年的同窗情谊着实难以磨灭。”
提到去见陈禹骆, 祈观琰讷言, 停下了脚步:“殿下就没有旁的心思?”
若是殿下愿意,除去了陛下, 让同样有皇室血脉的殿下即位当权也并非不可。
秋雨梧桐叶落时,宫里的玉棠花同样在雨后格外的娇艳。
喻戚顺势停下脚步,伸手抚弄着还沾染着雨滴的玉堂娇花:“本宫还能有什么心思,本宫现在就同着秋日的花儿一样,开不了多久就会凋谢, 丞相大人既然真心发问,本宫便坦诚相待,本宫现在的心思不在朝政上。”
言罢,喻戚折下那一只粉嫩的花枝:“何况本宫已经快二十了,自该考虑本宫的私事了。”
“私事?”祈观琰眉头锁紧。
“自然该如此。”手指拨弄着潮湿的花瓣,喻戚俨然一副情深模样,“而且本宫已经有了欢喜的人,就等他回宫,本宫就将他迎接为额驸。”
“殿下!”祈观琰大惊。
看祈观琰沉郁的神色,喻戚心里只觉好笑,但面上不显,依旧是一副小女儿情窦初开的羞涩模样。
不顾祈观琰已经黑了的脸色,喻戚继续说道:“其实那人你也知道,就是顾舟寒,但他官位低了些,不过本宫也不在意,本宫就是欢喜他了,就是要将他迎为本宫的额驸。”
自打觉察到祈观琰对自己有心意,喻戚就有意顺从,自当不知道顾舟寒已经死了的讯息,将折下的花儿递到祈观琰眼前。
见祈观琰接过,喻戚眉眼含笑:“本宫已经有了心喜之人,丞相大人也还不考虑着终身大事么?”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喻戚意味鲜明,但祈观琰看向她的眼中宛若带着刀子一般,恨不得将他片片削骨。
许久以后,祈观琰蓦然笑了:“那属下就恭祝殿下得偿所愿,可就不知那人有没有那般福分能回宫留在殿下身边了。”
他说话时言语温婉,听在外人耳里就像在歆羡那人的福分一样,但喻戚品出其中的意味,深邃如夜空的双眸似笑非笑。
一刻钟后,看着人云淡风轻的离开,喻戚捡起地上被祈观琰遗落的花枝,用帕子轻轻擦拭去上头沾染上的泥水,喻戚动作轻缓地携着这枝花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无一人服侍者着,而正在披着折子的喻琅愁容满面,见喻戚进来了,喻琅连忙起身,焦急地围在她身边。
“皇姐,祈观琰他怎说?”
喻戚静静地将玉堂花搁置在一旁的素纹花瓶里养着,动作万般轻柔,薄唇吐出的话语却格外严肃:“他可能要动手了。”
“皇姐!”喻琅险些撅了手中的笔。
喻戚以手支颔,那双漂亮又多情的眼望着少年天子。
隐下了祈观琰想让自己即位,去除喻琅这一段对话,喻戚慢慢将祈观琰和她所说的一一讲述给喻琅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