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叉相碰,五条没再说话,终于开始对菜肴下手。
这顿晚饭滋味如何,便只有当事人知晓。当他们结完账离开酒店后,夏油提议沿着香樟大道散会儿步,见五条默许,便与他并肩往回走。
置身夜幕,摩天大楼的灯火将世界映照得亮堂过剩,来往行人减少,却也比之五区嘈杂许多。人行道如河岸,将车流的海洋阻塞在道路中央,留下窄窄一条红砖路供给路人,临街侧种着满满当当的盆栽,花朵与藤蔓扭打在一起,于申时晚风中左右摇晃。
五条快夏油一步,便服围巾被风扬起,皮鞋叩地,鞋帮敲击出清脆的回响。
夏油便眯起眼看他,微仰头,肺腑间充斥着难得清新的空气。他屡次想开口,突然有些不适应横亘于彼此间的沉默。
分明他们向来默契,即便相对无言也足以表述心迹。如今分离重聚,那道稳固的关系竟落了层灰,伸手抚摸,也只得坚冰般凉薄的触感。
“悟,有任何事需要帮忙吗?”
最终,夏油问出口。
走在前头的身影一顿,转过来,脸庞半掩在浓绿的树荫下。他轻轻答:“我怎么看不出你愿意帮忙?”
夏油怀念地笑,想着睽违已久的小刺猬又回来了。
秋日渐近,两三分寒的微风拂过。树影摇动,月光穿透枝叶投下斑驳的残圆,起起伏伏,落入五条眼底。他在等夏油的回答,又好似没在等,目光对焦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散漫又迷茫。
“我仍旧不甘。说实话,现在立刻就想飞奔回大空洞,缩进暗无天日的巢穴里重振旗鼓。”夏油耸肩,微妙地看着五条因这句话倏忽一颤,莹白的指尖血色褪尽。
但银发青年到底是从容的。失控不过须臾,他便敛起兵荒马乱,复挂上弥坚不催的外壳,驾轻就熟,仿佛一个惯于被玫瑰刺伤的朝圣者。
“……但我没打算这么做,至少现在没有。安安静静活下去是最优选项,我能籍此做出选择,即便未来尚不明朗。有朝一日我或许再也无法忍受,扭头真跑了也未尝不可能,但短时间内你尽可放心。”
夏油退后半步,站在明朗的灯光与月光下,浅笑道:“放心吧,不管作为夜枭长官,抑或仅仅作为五条悟。”
他见香樟摇曳,碎影婆娑,心念者阅尽迷惘,眼眸之内大雾弥漫。五条略带讽刺地说:“仅仅作为五条悟?”
这不是个能被轻易回答的问题。夏油看着他,只隔着短短几步,全身力气却陡然褪尽了。
他在灰翳似的疲惫中笑了笑,低声说:“很高兴——能再见你一面。”
“再见。”
人群与车流很快掩盖了黑发青年的背影,五条没有犹豫,在他离开的刹那亦转身提步,向相反方走远。隔着五光十色,他拉上眼罩,水蓝双眼被严严实实的漆黑掩埋。
银发青年轻抚耳廓,道:“杰。”
智能AI回应:“在,随时为您效劳。”
他似乎怔住一瞬,动作僵硬地愣在原地。
半晌,紧绷的唇线缓缓上扬,两个字消弭于无形。
“再见。”
第六十一章 Chapter 61
军部,拘禁室。
“他还是不肯说?”
莫德瑞安上将疲惫地呼了口气,摘下帽子扣在桌面,点头道:“嘴硬得很,也不知道这群人究竟什么底细,查半天都搜不出根头发丝来。”
负责联络军部的议员看着老将军,从兜里抽了根烟叼在嘴里,也从内而外感到一阵倦意。“瓦尔登湖开到几级了?”他无奈地点起烟,试图给自己挣几分力。
单向玻璃内,手脚都被桎梏的囚犯大睁双眼,四肢血迹斑斑,部分关节扭曲到反人体力学的角度,脸上却始终挂着猖狂的笑意。
“最高级别,一无所获。”莫德瑞安也夹了根烟,往议员面前一凑。对方识趣地伸手点火,二人沉默无言,只有淡白的烟雾缓缓升腾。
审讯室的门开了,记录员走出来,将一份档案放在上将面前。他掀开封面,一眼看到“疑似剥夺痛觉”的诊断报告。
捏着报告的手指越来越用力,几乎陷进脆弱的纸张内。莫德瑞安猛地一锤桌面,文件哗啦啦散了满地,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
“就是这么办事的!”他怒吼,心里也没多少底气,“瓦尔登湖不是最先进周全的网络系统吗,连只小蚂蚁都查不出来?!”
议员与军部没有直接关系,这会儿倒成了所有人里最放松的。他在一众瑟瑟发抖的军官中低头抽烟,雾气钻进肺部,再从鼻孔悠悠排出。
室外突然响起一串脚步声,力道沉重干脆,间或伴随着军功章叩击彼此的脆响。所有人都转向门口,看见那扇沉重的自动门向两侧滑开,一位穿戴全套军装礼服的军官走进拘禁室。
“老头子,遇上麻烦了?”
来人语气轻佻,银发被惨白的室内光照得耀眼。莫德瑞安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如释重负的同时无名火直往脑门冲,抬手指着对方吁吁喘气,脸和脖子涨得通红。
“你还有脸来!”老上将劈头盖脸一顿骂,“紧要时候请假,请个屁的假!我们在这儿累死累活,就你搁外边逍遥自在,觉得自个儿倍棒是吧!很有面子吧!”
他手指都快戳别人脸上去了,唾沫星子到处乱喷。五条不着痕迹地避开,挠挠后颈,说:“唉,我这不是回来了嘛。难得修一次假,还是正正经经批下来的,有啥不行?”
说罢,他也不等莫德瑞安再发作,脱了风衣往桌上一扔,径自走向审讯室。记录员匆忙一鞠躬,腰都快弯到膝盖底下去了。
隔着强化玻璃,五条朝控制台比了个手势。工员们正要操作,被莫德瑞安怒发冲冠的脸吓得一动不动,直到五条在那头扮了好几个鬼脸,才等来一句硬邦邦的“该干嘛干嘛!”。
于是,在数人合力的精密操作中,一条缠满电线的机械臂缓缓抬升,抵住囚犯后颈,再在五条指示下伸出探头,简单粗暴地捅进皮肉。血沫飞溅,囚犯咬着嘴唇没叫出声。
五条走了两步,确认对接成功,便拖来囚犯对面的转椅在机械臂旁放好坐下。也不见他怎么操作,足足五个台式显示屏大的控制台缓缓升起,摊开,密密麻麻的数据由上而下开始刷新。
“先从肾脏开始吧。”五条咧嘴笑了下,把双手在探照灯下捂热,五指飞快地键入数据,逐行篡改显示器读取的生物信息。囚犯仍在得意长笑,丝毫不知自己将面临什么,只是兀自猖狂道:“随便你们折腾,休想撬开老子的嘴!”
被莫德瑞安拦在外面的记录员急了,捧着档案想开门进去,老上将却一把按住他,沉声说:“你就好好看着吧。五条悟这家伙是很疯,但我们——不管议会还是军部,都迫切地需要一个疯子。”
记录员发怵,战战兢兢道:“可犯人没有痛觉,从这一道下手实在无解……”
“你从哪看出那家伙打算从物理层面审讯了?”莫德瑞安不耐,“第一天来?那机械臂是读取生物芯片的没看到?”
“虽然每个公民都被要求植入芯片,用以对中枢神经进行统一管控——但真正能拥有控制与更改信息权的既非议院也非军部,而是两者协同表议后做出的慎重决定。通常来说这种工序需要经过规程严密的上报,环节繁多、涉及人员也多得要命;且只有少数技术人员拥有‘更改信息而不致命’的本领,因而明面上自设立起便没怎么用过。”
说到这里,莫德瑞安换了口气,音调变得很沉,像嫌恶又像无可奈何,“但那小子不一样。他既为上议院议员,又身居军部高位,还精通芯片与驱动铠;只要有相应级别的担保人在场,我们就能启动应急程序,‘背地里’快速批准修改行动。”
与此同时,囚犯突然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他难以置信地瞪着眼,从头到脚一阵阵抽搐,仿佛每块肌肉都通了电,淤青扭曲的关节继续肿胀爆裂。只见片刻前的猖狂还挂在嘴角,现今却已被硬生生撕裂成丑陋深邃的沟壑。
“都说五指连心,你不怕外部破坏,直接施加在神经上又怎么样呢?”五条不咸不淡地说,随手拨弄按钮,将已经盗录进生物芯片中的破坏因子翻倍。囚犯立即“哐”一声砸在刑架上,口吐白沫,七窍均有小股鲜血蜿蜒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