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乐乐意识到顾归就在他们身后的病床里,把声音放小:“他吗?没办法了,我当初可是给他打了一针筒。当初不是你说要给他打的吗,别告诉现在你后悔了?”
“是。”霍航一沉默了很久才道,“我后悔了。”
这个世界最让人惋惜又最让人痛苦的就是没有后悔药,兀长的一生中总会做下几个悔不当初的决定。
霍航一以前对“后悔”这个情绪嗤之以鼻。
——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
他最开始以为把这件事情藏好就不会被发现,只要暗示吃药就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但或许是他的第六感在作祟,也或许是他对顾归早已变质的感情在发酵,他总觉得埋留在顾归血管下是一个按秒表计时的定时炸弹。
会在他没有防备没有准备的时候随时炸开,最后在他和顾归之间留下一道无法填补的沟壑。
“我后悔了。”
他又说了一遍,语气低沉,像是自言自语。
霍航一舍不得让顾归受一点点伤,但这柄刀子却是他亲手捅下去的,捅得还是最致命的地方。
第55章 烈夏34
霍航一干净的掌纹上躺着一个方方正正的药盒,里面的药丸是浅浅的粉,看起来像是一颗草莓味的糖。
但霍航一却知道这是什么。
——在它寻常无异的外表下,藏着的是解药却也是毒药。解的是顾归身上的毒,毒的是他和顾归坦诚的真心。
他把药盒紧紧的握在手里,单薄的塑料被他捏得变了形。司乐乐和贝城昊已经走了,只留下了他一个人呆在走廊的尽头。
梅雨季的雨断续又细密,外面青灰色的天又和昨天一样冷,千层的云像是永远摸不透一样,慷慨地往与它截然不同的大地上洒着雨。
窗外是开始复苏的生机。
春天是一个让人听了就有活力的季节,万物重回之间,就连这雨看起来都像是一场恩赐。
毛毛雨丝从大开着的窗口逢里漏了进来,飘得毫无规矩,但又从四面八方涌来。
——掉到他的睫毛上,鼻尖上,还有那还没好全的伤口上,湿透掉了的纱布好像有针扎的麻麻的疼,疼痛感并不明显但却无处安放。
霍航一的目光聚在低落着雨滴的玻璃上,他目睹着游荡的细丝“啪”地一声落在玻璃上,合成了一个小水珠,又没有粘性地慢慢滑下,留下一道水痕。
“滴——”
轻柔无骨的小水珠从高楼坠下,霍航一已经无法找到它的踪迹。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和昨天那蓬勃的大雨越来越像,湿冷感从骨子里透了出来。
——好奇怪,他为什么会冷呢,他应该不会因为这微小的降温产生生理反应的。
“哥哥。”
霍航一出神间都没有注意到身后顾归的脚步,却在他冒出声音的第一刻回过了头。
霍航一下意识地一握拳心,药盒被他密不透风地藏了起来。
他看着顾归身上单薄的病号服皱了皱眉,转身一用力,就把敞开着的窗户关了个实实在在。
他走过去,把自己身上仅存的一件外套也盖到顾归身上:“你出来干什么,外面很冷。”
顾归用自己的食指勾住霍航一的食指,低着头,不太开心地道:“外面冷你还待着。”
他小幅度地拉了拉勾着霍航一的指弯,又问:“你为什么不来陪我?”
霍航一任由他勾着自己的手指,在顾归看不见的地方,他脸上的表情无光,声音却很温柔:“对不起,我的错。”
顾归拉着霍航一回了病房,又把霍航一给他的外套还给了他,自发地躺回病床上。
他一般情况下都是又乖又无害,就像是现在。
——他半坐在床上,脆弱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对着霍航一仰着头,是一个又依赖又信任的姿势。
顾归问:“你不躺上来吗?”
说完他还往旁边挪了挪,比刚才留给霍航一的空间还要来得多,一副期期艾艾的样子。
他把属于自己的安全地带无私地划分出去给霍航一。
霍航一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握在手心的药盒好像要被他一度一度升起来的温度融化一样,他保持着冷静开口道:“不用了。”
看到顾归立马变得失望起来的表情,和他垂下的眼帘,霍航一又解释道:“我去帮你到杯水。”
他往旁边的饮水机走起,路过护士站时又看到了被那堆年轻的小护士放在台上的一罐奶粉。
霍航一的脚步停住,走过去,用食指敲了敲台面。认真敲着键盘录资料的小护士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到霍航一时眼睛又一亮,脸上挂着讨喜的笑:“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这个。”霍航一指了指放在旁边的一罐奶粉,腆着脸生硬地问道,“可以给我一些吗…?”
他霍航一竟然还有跟不认识的女孩子讨东西吃的那么一天,说出去估计是能被司乐乐嘲笑半天。
霍航一强压下自己的不适。
他是想到顾归好像很喜欢喝牛奶才拉下脸去要的,霍航一也觉得自己这个行为有点突兀,但还是硬邦邦地跟面前的小姑娘打着商量:“我可以给你钱,分我几勺就行了。”
“啊!不用了!”小护士回过神来,笑眯眯道,“你随便拿好了,这不贵!”
霍航一道了声谢谢,往杯子里勺了几勺,就往热水器的方向走。
小护士把奶粉瓶收回去,看着霍航一高大挺拔的背影自言自语:“原来多喝奶长得高是真的,人果然不可貌相,一米九的猛男也离不开牛奶…”
她的话霍航一听不见。
霍航一替顾归冲了杯奶粉,比从超市买来的瓶装牛奶的奶味要来得更重些,甜腻腻的奶味伴着热气从杯口冒了出来。
他面无表情地捏着鼻子,拿着杯子的底部也一点也不嫌烫,无言地把杯子拿了远点。
走到病房门口时他的脚步又慢下来了,他手中的药丸还没有丢掉。
今天是顾归每一礼拜吃药的日子,直到今天,他都把这件事情瞒得很好。
解药无色无味,粉色的药丸融在热水中又或者是热牛奶中看不出来、也尝不出来。
霍航一一次不落地用这种方式把解药偷渡给了顾归,药丸会和纯净水混为一摊,顺着食管滑咽下去,与毒蛇獠牙一样的试剂相综合,在化学反应下护住顾归的五脏六腑。
每次,次次。
但这一次,霍航一现在却有些犹豫,他突然想把一切的真相都揭露给顾归。
因为他发现,他会心虚,就像是刚才。
——他和顾归那一望见底的双眼对视的时候,那种感觉格外明显。
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五纵错杂,像是入喉的苦酒,呛喉咙般得苦涩。
他少见的那么犹豫。
像是在他的面前摆了一盘凌乱无序的棋盘,黑子白子豪无故障的混在一起,下哪都是错,下哪都是死局。
最后。
他还是从被他握在手心有多久了的药盒里拿了一颗药丸出来,丢了进去,他审视着杯子里的变化,这是他第一次那么清晰的观察到。
——从高处掉下的粉色药丸闪着透明的光,“扑通”一声落下时,激起了一阵不大的小水花,和一圈圈的涟漪。
它消失的很快,像是被硫酸腐蚀着的骨质品,冒了一缕青烟后就立马无迹可寻。
霍航一调整了一下表情,是和往常一样的情绪不变,他脚步轻慢地走过去,语意不明地道:“顾归,起来。”
顾归打了个哈欠,眼眶处挤了点泪后,看到霍航一杯中乳白色的液体,表情有点讶异:“牛奶?”
霍航一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把自己坎坷又丢人的经历说出来,只是把还温热的牛奶塞进顾归手中,言简意赅道:“喝。”
顾归是真的有点渴了,咕咚咕咚地直接往下咽,喝得有点急,嘴角留下了点白色的奶啧。
霍航一随手帮他擦掉,突然问道:“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喝牛奶?”他只知道顾归喜欢喝牛奶,却从来没问过为什么。
“因为——”顾归抱着有余温的杯子顿了顿,他扭捏地道,“你不是说喝牛奶能长高吗…”
霍航一笑了一声,揣测道:“青春期的烦恼?”
“才不是!”顾归有点恼羞成怒,“我只是想长高一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