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现在即便我想跳,即便我能学会云珠那样绝美的舞姿,他却也看不到了。
不过,我管他干什么?如今春光正好,我亦自由自在,自己开心不就可以了?
我转过头去看他。
春花拂落中的美男子,自然是好看的。不过他神色却不似春光那样明媚,淡漠地微微垂眸,眉间不是很舒展。
他神情虽一贯是那样冷冰冰不露喜怒的,却仍能感觉出他此刻心情似乎并不很好。
我知道他迫于我的威胁恐吓才出来,心中不愿却没有办法,当然不会高兴。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管我自己高不高兴。
不得不说,习惯了使用法术几乎“无所不能”的自己,如今一点灵力也没有,顿觉束手束脚寸步难行,想跟着风儿在这宫苑里转几圈也不行,行动甚至比普通人类更为迟缓,只能一步一步缓慢行走,这当然难以让人高兴得起来。
回到人界之前,我已想好了一个能加快自己回复灵力速度的办法。
四下里看了看,这地方不错,极少有太监宫女经过,最重要是花草树木繁盛茂密,自然气息浓厚。
我用树影在他面前投下字迹,“陛下,劳您将笛子拿出来,吹奏些曲子听听。”离开书房时,我让他顺便从架子上取了根笛子带出来。
他默了默,虽有不解,但也没说什么,真的从怀中取出那碧翠的长笛,放在口边吹奏出乐调。想是他受着我的威胁,不论心里怎么想,也只得听凭我的话去做。
夫君最为擅长的是军事战略与政治手段,不过像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些,他少年时期就已玩得纯熟,只是现今少有时间摆弄罢了。
却不是说他如今就不擅长了。
悠扬的音符随着那修长指节的变换,从他口唇之间轻轻流泻出来,已不是动听二字能够形容。翩翩公子站在苍翠树木之下,衣袂被和风撩得轻微飘动。好一幅美景。
我却并不是为了听他吹奏笛曲才与他出来。
灵力这东西,追根溯源是来自于自然界本身,世间万物都有灵力,关键看如何转化、提取和运用。修炼灵力可以凭自身的领悟参透,辅以咒语和术法,也可以通过汲取万物生灵所含有的灵力,转化后融于自身,从而得以增强。可不论哪种方法,凭借我自己的力量,进展都是极其缓慢的。
这主要是因为从自然生灵中汲取灵力,需得一个一个来,试想一棵草一朵花,能有多少微弱之力?我还得花很大的功夫才能提取出来。可如果我将自己的一丝灵力附着在他的笛音之上,随着曲声悠扬远播,凡是他笛音所及范围之内,万物灵力都可同时被提取缠绕至我本身的那一丝灵力上去,就好比一根扎着饴糖的竹签,在糖浆里滚几滚,越滚越大。
这法子要是用在一般人身上,效果也不明显。多亏了我这夫君有着承托天地灵运的命脉,他的笛音承载着真龙天子的气息,很容易唤起万物本身所含的灵力,因此找他来做这件事,再合适不过。
果然,在他清远而绝妙的笛声之中,我能清楚感觉到自己的灵力正一点一滴地凝聚回来,这速度比起我自己独自修炼,不知快了多少倍。没想到我这样低微的幽灵,也能有修炼灵力如此飞速的时候,这体验美妙得简直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我很快连时间的流逝也几乎察觉不到了。
他一连吹奏了七八首曲子,停下来缓了口气,道:“可以了么?”
“不可以。”我果断在草地上快速印下这几个字,又立即投入修炼。
我正是炼得兴起的时候,这会儿怎么能让他停下来?何况这阶段不连着一气呵成,效率也会大打折扣。
他只得举起笛子,再次吹奏。
我炼了会儿,修习速度缓下一些时,提醒他,“陛下可别忘了,您是答应过要为我做事的,不达到我的要求,会有什么后果,我可不敢保证哦。”
他瞥了一眼那行字,眉宇间微有不愉,但并未有何表示,指间动作与口唇的吹奏不曾停下。
借用他的气息来汲取灵力,这方法用在人类身上,的确多少会耗费些他的元气与精力,他大概是时候感觉到气力的渐渐流失,精神略有疲倦。不过夫君虽然龙体尊贵,却一向跟脆弱娇柔这等字眼沾不了边,体质很好。受这一点劳累,应该并没有太大关系。
再说,青年男子,累一些就累一些了,也不会怎样。
我沉浸在修炼之中,心无旁骛,对外界的感知不知不觉变得模糊,无心去留意诸如周围是否有人、环境声音又或者天色晦明这些事情,也并未注意到眼下到底是刚过了午后还是已于趋傍晚。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下笛子歇了片刻,而我没有任何指示,他便再次开始吹奏。
只是这次吹了没有多久,笛声骤停,隐约最后几个音调里有一丝颤动。只听他猛地咳了几声,抬手掩住口唇,有鲜红的液体从他下颚流下。
我恍惚地从修炼中回过神来,抬头看着他。
“你……怎么了?”我下意识地问。
他用手指擦掉了唇角溢出的血,垂眸看了眼,不在意地道:“没事。”
我仍是有些茫然地站着。
他举起笛子想再次吹奏,然而没吹完一段完整的乐调,喉中就轻微地“唔”了一声,眉头紧皱,笛子从他颤抖的手上滑下,掉落在地。
同一瞬间,他左手捂着胸腹处,骤然呕出一大口鲜血,不住地咳嗽,随着咳嗽呛出更多的血,很快浸透了胸前的衣襟。
我一动不动看着他,眼皮跳了跳,觉得自己需要深深吸几口气才能恢复思考。
他因痛楚而微微蜷缩着身子,不断地咳着血,少顷,终于晕眩似的晃了晃,倒向一侧。我呆立着看他倒下去,脑中还是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却在他身体即将触地的前一刻下意识地驱动术法扶了他一下,让他坐倒在草地上。
我这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得吓人,好像头晕得厉害,随时能昏过去的样子,却强撑着保持清醒。他似乎想说什么,可一旦张口只能难受地咳出血沫,连撑着身体坐着也十分勉强吃力。我客观地觉得,他的意识不一定完全清醒。
局势
……所以是怎样?我借了他一点龙息就把他弄得重伤了?我因为炼灵力把一个凡人弄得快死了?还是他吹了几个时辰笛子就气尽力竭劳累过度了?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虚弱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
我觉得我的头脑像是被人定格了一般,不知多久才开始有运作的迹象,却依然感到不知所措。
才想起来,这附近……哪里有人?
最近的宫殿在哪里?
环顾四周,只有茂密的绿树花草,与虫鸟飞蝶,没有一个人经过。
我为什么要带他到这种鬼地方?!
他这样坐着,会不会加重伤势?他是不是该躺下来?流了这么多血……他到底多痛?……他还能撑多久?
他会不会……死?
我的思绪顿时一片空白。飞速看了眼地上的男人,又无目的地看了看四周,才暗觉自己愚蠢地发现可以沿着原路返回去找人。可我不想让他离开我的视线,但又没办法带着他走,来回在他和来路之间看了数次,用最快的速度往来处飘去。
我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找到了那些宫殿,又是附身在谁身上、怎样通知的太医,多少人前赴后继、惊慌失措地赶到那片林子里。脑海印象中唯有内侍与妃子们惊诧的呼喊哀唤,和太医们紧张着急的神色,苍老的脸上汗水抹了一把又一把。我只站在不远处,视线始终落在人群里的那人身上。
作为一只幽灵,我其实不怎么需要睡觉。
但为了打发时间,漫漫长夜无事可做,我大多时候也会选择睡一睡。
然而这一晚,我不仅半点睡意也没有,睁着眼睛直到天亮,而且精神格外清醒。
确切来说,我没意识到这一晚是怎么过去的。前半夜他又是呕血又是疼得冷汗涔涔脸色发白,折腾至深夜,而后我呆在龙床边,一直凝视着他微微锁眉不甚沉稳的睡容——嗯,他向来是再怎么疼痛苦楚也不肯外露的性子——瞧着他这憔悴病容的样子虽然也漂亮,可还是觉得以往神采奕奕丰神俊朗的样貌更为好看。一晃神间,便发觉天已亮了。
而且我发现我很难把目光从他身上转移开,哪怕只有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