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水源?”季航他们面面相觑,迟疑了一下。“东泽水网密布,要截断水流实在不易。”
“谁叫你们涸泽而渔?”云焕冷笑,“改变水质,让那些鲛人无处容身就是。”众人一起变了脸色:“莫非……是要在青水中下毒?”
“蠢材!”云焕实在不耐,拍案而起,“青水不比赤水,东泽人烟繁密,水网无尽,怎生下毒?又要下多少毒才能有效?”一群军人不明所以,讷讷。
“用幽灵红藫,”云焕吐出一口气,冷冷,“把幽灵红藫投放到青水去。”季航悚然一惊抬头——幽灵红藫出自西荒赤水,传说是由死在沙漠里的旅人怨念凝结而成。剧毒无比,孢子成熟后飞附于周围其他活物之上,以其为载体汲取养分,蔓延极快,所到之处往往一片荒芜,人畜植物皆无幸免。
多年来,无论空桑人还是帝国,一直采取种种方法控制其蔓延,甚至专门在赤水入镜湖的地方设置闸门、派出专人驻守,来断绝其传播,所以此祸从未越过镜湖传到泽之国。
“幽灵红藫蔓延极快,不出一月,便可充斥青水河道。”云焕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隐隐有刀剑交击的冷锐,“水下一切活物,绝无幸免——就算侥幸不被毒素侵蚀,幽灵红藫成长时会大量汲取水中养分,那些鲛人在其中也会窒息而死。”
“……”即便是死心追随破军的季航,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这一刻的少将,完全没有下令屠杀时的杀气,然而那种疯狂却是隐秘的,在平静冷酷的分析下,一点一滴透出来,散发出浓烈的杀戮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这样做虽然断绝了复国军的水道,可是东泽也会变成赤地千里。”路夏喃喃,“少将,这样做是不是……”
“唰”,一道白光闪过,血如同喷泉涌出。路夏的头颅滚落在地,脸上尤自带着不敢相信的表情。季航躲避不及,一时被热血溅了半身,脸色登时苍白。“没有人可以怀疑我的决定,”剑芒从手中一闪即收,云焕依旧端坐于讲武堂之上,金眸冰冷如霜雪,“只有两个选择:服从我,或者,死。”
“是……”那些曾身经百战的军人都不自禁地颤栗,低下了头。
“还有,外面的鲛人虽然可以慢点收拾,帝都里的要早些处理。”云焕收起了剑,喃喃自语,眼睛望着西方尽头,露出暴戾的杀意——该死的种族,我将让你们上天入地都找不到一处容身之所。
“……”季航不明白少将提及鲛人之时,为何会如此痛恨。
只有沉默。
云焕负手,回身吩咐:“鲛奴之事,务必速行!”“是!”大难当头,谁都不会再去顾惜这些平日用来玩乐的奴隶。
“好了,都回去吧……年轻的战士们,只要服从我,这个帝都便是你们的!”云焕唇角露出一丝奇特的冷笑,看着阶下穿着戎装的帝国军人们——那一群被驯服的兽。
云锡缓缓步下台阶,面上并无什么表情。哪怕就连在讲武堂里,面对着路夏的血溅三尺和云焕的独断专行,他依旧没有丝毫的波动。
季航尾随在其后,想问他点什么,却一直不曾开口。他深知,无论自己对他有多忠心,云焕最信任的人,始终都不是他。而眼前这个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云焕的身边,当所有人知道有他存在的时候,他已一跃成为云焕面前炙手可热之人。
云锡……是和他有什么关系么?没听说,云家还有第四个孩子。难道是外子?这让他想不明白。
云锡转过头,淡淡扫了一眼身侧的季航。剔透如他,他知他想的是什么。他和云焕密交多年,阳天部素来与钧天部不睦,几乎没有人能够想到,那个几乎是默默无闻、没有什么战绩的军人,竟然与帝国新任的领袖,关系如此密切。几乎就是在一夜之间,他成为了辅佐那个孤独王者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然而只有云锡知道,隐忍多年、不争不抢、不声不响地潜伏,为的就是这一天。只是,这一天的到来,与他想象中的,可谓是大相径庭。他也说不清楚,那种不一样出现的原因。
“想说什么?”他浅笑着,先开了口。
季航倒是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那个一直以来默不作声的人,如何会问询他的想法。或许,他的确有着非比寻常之处,只是他没有发现而已。他不多言,不谄媚,却能得到如此信任。
“我只是不知道……”季航还在斟酌着他的措辞,因为他并不知晓眼前之人是否可信。然而不知为何,他直觉这个人不会将他所言,再告知第三人。终于,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那疑惑,大概从云焕安然返回帝都开始,便一直存在了。
“少将对鲛人一族,为何有着如此恨意?”季航终是问出了困扰他的问题。
云锡顿了一顿,眸中燃起的一点光随即消失。这个问题,他没有能力回答。
他所能够了解的,也并不比季航多多少。那个越来越阴郁的帝国军人,慢慢攀上了帝国的最高峰,却越发千面难懂。他知道,他的师父,那个悲悯苍生的长者,因了一个鲛人的缘故,永远逝去在那片沙海。包括这一次,少将用来对付鲛人的幽灵红藫,虽说无非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让他作为知情者不寒而栗。
除此之外,他的手段如此凌厉狠绝,到底还是因为心中没有了束缚和羁绊吧?或者说,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抹牵挂被斩断以后,他是无所畏惧的。
他那么憎恨那个种族,而他心中所爱之人,也是出自那个种族,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他恨鲛人,众所皆知。他亦曾许诺她百年,也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果不是那场变故,她便是永远是他身边之人。其实,她早就在他身边了,一直,很久,不是么?或许,她是唯一一个,可以在开罪于他之后,可以不必死的人。
静观世界求一足,诚对苍生不二心。
或许,他们之间早已挣脱了世俗的桎梏,跨越了种族的差距,无视了年命的限制,成为彼此的一缕灵魂。
禁术
就在帝都将数千株幽灵红藫投放进青水之中,对鲛人进行大规模清洗之时,西海之上的哀塔内,同样发生着震人心神的一幕。不为外人所见,亦不为人所知。
暗色的大殿中央,四壁皆是烧焦的景象,若说有什么,是这黑暗里唯一的光,便是两袭修长的身形,一跪一坐,他们身上的华服,点缀着这寂寞冰冷的夜。
海国的祭司,恭谨地俯下身,“见过公主。”他在她的榻前跪下,捧起了那双冰冷的双手,将嘴唇印上她冰凉的手背。
雅燃纹丝未动,她只觉得那印在手背上的唇如同烈火般炽热。
“您一定吃了很多苦,”他低声说,“在海国覆灭的前夜,我的先人曾经占卜过。她说,下一任海皇的血脉将在七千年后诞生,带领我们回归自由——但是,那会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可是,我未曾想过,七千年后先见到的人,竟会是您。”
他抬起头看着她:“对于您来说,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于开始之后。”
那样的话在耳畔回旋着,让绝色女子瞬间怔住——这,不是那个苗人少女在帝都与她再次相逢之时,为她扶乩之时写下的么?原来……早在七千年前,他的命运便已经镌刻在了远古黑夜的星盘上?
一切结束于开始之后。一旦开始,便意味着结束。
她望着祭司,问道:“你,能看到我的未来么?”忽然间,她的神色有一丝讥诮:“如果,你能看到我的未来,”雅燃冷冷开口,“就应该知道,我是马上要死的人了。”
“公主!”冥玦不可思议地惊呼起来:“不是的!不应该是这样!”
“不应该怎样呢?”海国公主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您不应该命绝于此刻。”冥玦抬起了眼睛,望向水色之上的天空,仿佛也察觉了星宿的变化,脸色苍白:“不,这不对……为什么您的星辰移动了位置?切入您星道轨迹,并行了一段又消失的那颗星又是什么?不应该这样……我要去看星盘!”
“不必看了。”雅燃忽地轻笑出声,从榻上支起了身子看着她,一字一句说着:“祭司……我告诉你,所谓的宿命,已经在悄无声息地改变了。如果你以为,可以像你的先代祭司,在七千年前就可以看穿人这一生存在的意义,那么,你大错特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