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海军团负责领航的螺舟,不可一世地向前开拔。驾舱中的沧流战士,透过水晶磨制的镜子,看向舱外。女萝染血的断臂残肢,如一条条被放大了数倍的蛔虫,令他作呕。就在他将吐未吐之际,一道白光刺穿了水晶的镜子,将他钉死在舱壁上。他手一松,整个人仆倒在机簧上。临死之前,他看到了潜镜之外,一双碧色的眼睛,在一寸开外,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左权使,快撤!”外面有复国军战士的大呼,用的是鲛人水下的潜音。
巨石阵的外沿起了一阵喧闹,无数的腐土从水底腾起,巨石不停倒下,螺舟纷纷让路,似乎沧流那边又有什么援兵来到了。
不能再拖下去了……
炎汐觑准了轮叶击到石柱上的一刹那停顿空隙,他双臂蓄力,整个人如一支绷紧的箭,闪电般地向着这短短一瞬出现的空隙飞掠过去。
然而他在掠出的刹那,变了脸色:不对!根本发不出足够的力量! 用尽了力气,这一跃所能达到的速度,也远远低于平日。
趁着方才脂水燃尽,轮叶速度减缓的瞬间,他们一行人逼近了这架螺舟,炎汐冒着极大的危险从飞旋的轮叶中游过去,贴上了螺舟的外壁,一剑将组织进攻的沧流战士格杀当场。
可是现在,他出不去了……
也是啊,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活着出去。
“走!别管我!将其余的螺舟引向天眼!”炎汐使用潜音,对着随行的其他同伴命令道——这一战,这个任务,本就是必死。而他们,早已做好了准备。
“快!”他听到一个声音急切地说,然后一只手伸过来,将他从沉没的螺舟下拉起。那是一双温热纤小的手,掌心传递来人类才有的温度。
炎汐的心再也止不住地震动起来,完全顾不得此刻腿上剧烈的疼痛。难道……是她?
那笙望着鲜血自护心镜汨汨渗出,极力止住了惊呼。
“臭手,快过来啊!”果然,耳边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焦急地喊,娇小的身躯将他从地上半扶半抱拉起,“炎汐,炎汐他受伤了。怎么办……你快过来!”
他的伤,是在鬼神渊取回石匣封印之时,被地底毒火伤到了肺腑——那是他刚刚变身完,行动还不是很利落的时候。
而眼前这个来自中州的女孩,并不知道自己,是为了她而变身。他又有什么理由,必须要让她知道呢?桃源郡初遇,她救了被风隼所伤的他,他为了她,违背了为复国牺牲性别的誓言。那个时候他才明白,有些人,是注定要遇见的,注定要爱上的。有些事,实非人力可以阻挡的。而有些话,从一开始,就无从说起……
炎汐露出了温暖的笑意,那笙知道他是很疼很疼的。可是他为什么,还是那么乐观呢?鲛人战士,难道都是不怕死的吗?
那笙手忙脚乱地想为他做些什么,却忘了这是在水里,血是止不住的。就像,无法止住他对她的心意一样。
辟天
“小心!”只刹那的出神,耳边听得一声厉呵。一股大力涌来,她被这力道震得几乎飞了出去。
碎石轰然倒塌的声音传来,那笙再睁开眼之时,只见那名银甲蓝发的战士,张开双臂死死护在她的身上。“炎汐……炎汐!”她翻身而起,抱着他哭喊着。
真岚从碎裂的巨石中穿行而出,手上拿着那把龙牙制成的辟天长剑,微微喘息。一架螺舟被他劈中,轮叶支离破碎,机械残骸连着人的肢体碎沫铺满了水底。
“那笙,发什么愣呢?!”当真岚看清那笙怀里抱着的鲛人战士之时,略微愣了愣,转而俯下身去。
“臭手,”那笙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炎汐他受了伤,我们带他一起走好不好……”
真岚握住那笙的手,紧了紧。
只是,那个答应她的“好”字还未说出口,身边的鲛人战士已经醒转。“殿下……”开口之时,身上和口中涌出大片的血迹。“请收好,炎汐幸不辱命。”
“石匣封印?!”那笙惊喜。
真岚动容,原来苏摩早就命人前去鬼神渊。他从未,把自己左腿的封印,当作是空海之盟形成后,任何一件事的交换条件。
“苏摩远赴九嶷,未能及时回营。眼下大营遭遇如此劫难,真岚愿与复国军同舟共济。左权使现在身负重伤,有什么需要我去完成的,大可提出。”
炎汐的身体因为重伤而微微发颤,平素冷静自持的脸上皆是动容,染血的唇角带着一抹感激的笑意。“殿下,镜湖大营此次遭受重创,炎汐实不愿看兄弟姐妹们再多伤亡。可否将被困巨石阵的复国军带出?”
“好,放心。”真岚的承诺是轻而有力的。承君此诺,必不相负。炎汐的手臂自那笙掌间滑落,垂落于泥泞的地面。
一道冰蓝色的光激射而出,在水波中漾开,威力却是未减。石匣应声而裂,真岚左足归位。
“好好看着他,我去了。”空桑的皇太子对着身侧的女孩道。
“真岚,你要小心。”那笙抬头,望着即将卷入危险之中的人,柔声叮嘱。
“怎么?解了这个‘臭脚’的封印,就不再叫我‘臭手’了?”真岚调侃道。
那笙破涕为笑,心下不免还是担忧的。
与此同时,真岚微微正色道:“那笙,先把皇天给我。”
“啊?”嘴上虽发出了疑惑的声音,然而手上已经听话地将皇天褪下。那枚宝石蓝戒精准地套入并贴合在真岚的无名指上。
这一次,真岚离开无色城来到镜湖大营,本是有事相商。到底是什么事,非要避开苏摩呢?眼下她已没有精力再去多想。她是一路跟来的,此刻再跟去,伤势刚刚好的自己想必只会为他增添负担吧。
她忘不了那些女萝还有复国军眼底流露出的恨意,对皇天,对空桑皇室。死后的她们,不愿化为雨雾去到天上,只愿凝结怨力成为女萝守护大营。空海结盟也有些时日了,然而,短短几个月的结盟,又怎能抵消她们被统治奴役七千年的恨呢?
真岚走远了,那笙一个人带着受伤的炎汐隐隐遁去。此刻,不给他增加照顾自己的负担,便是对他最好的助力吧。她不知道的是,其实真岚一直感念这个宿命中的女孩,已帮了他太多。
巨石阵内外,不再似先前那般场面激烈而血腥。皇天神戒重回真岚手上,空桑的皇太子身上轰然盛放出一层金光,照彻了整个湖底——金光一闪即逝,然而真岚的眼睛蓦然睁开,眼神闪烁,却含了说不出的汹涌力量。
那笙在远处,看着一闪即逝的金光,发出了低低的一声惊呼。在场所有的人,沧流战士、鲛人复国军、女萝嘴里,都发出了同样的惊呼。
仿佛只是短短一瞬间,他的身体里有什么苏醒了。辟天长剑贴住了真岚的眉心,他侧转剑身,雪白的龙牙长剑将他的脸庞分成两半。而剑两侧的两只眼睛,却闪出了完全不同的两种表情:
一种是狂,而另一种,则是痛。
手腕微震,一阵阵龙吟从长剑上发出,真岚的眼睛转成了璀璨的金色。
“长剑辟天,以镇乾坤。
“星辰万古,惟我独尊。”
他倒转手腕,以剑指地,垂目吐出四句话。
“这是……这是空桑的……帝王之血?”迫得最近的螺舟上,传来将领惊惧的低语,“天啊……这是空桑的帝王之血!”
“快后退!快后退!”将军在舱里大呼,严厉的语气里充满了恐惧。
然而,坚不可摧的螺舟行动缓慢,无论操作机簧和转舵的战士多么敏捷,螺舟的轮叶急速旋转着,可后退的速度却是依然缓慢。
真岚手腕一分分下垂,剑尖忽然吞吐出了闪电般的光华。在剑尖接触到水底的刹那,仿佛有巨大的雷霆在地底爆发出来,镜湖震了一震,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口子。
那一道裂缝从辟天剑尖延展开来,直直切割过去,将那架作为旗舰的螺舟居中一剖为二。指挥三师会战的将军来不及起身,就被连着座位切成了两半。坚不可摧的螺舟有如一只巨大的蚌壳,被看不见的巨手一掰而开。
惊呼和惨叫响彻了水底。
脂水在炼炉里爆炸,将整个螺舟连着尚未来得及逃离的沧流军人一起化为灰烬。
真岚站在那一朵血红色花的中心,执剑指地,眼神肃杀——那一双璀璨的金色眸子,宛如神魔再世,令人望之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