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吗?”云焰的眼里闪动着与寻常不一样的光。虽同在帝都,每月却是难得见上他几面的。
“今天我轮休,带你去看看吧。”飞廉抬手抚上云焰的顶心,轻轻揉了揉。云焰低头浅笑,颊边瞬时飞上一片红晕。
“今天,毕竟不是他轮休。去的话,会不会打扰到他呢?”云焰小声喃喃。
“怎么会呢?我想,他一定也很想见你。”
云焰掩饰不住内心的欢欣,“飞廉哥哥,那……你稍微等等,我很快就好。”
云焰跑开了。飞廉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不禁浮起一丝笑意。
云焰,她的确是与众不同的。
与众不同的,不一定是好的。
但是好的,一定是与众不同的。
比剑
帝都的秋季是安静寂寥的,风从四周吹来,带着镜湖上微寒的湿意。三重城内,伽蓝白塔下,讲武堂的气氛一如这个季节的肃杀宁静。
云焰和飞廉到时,是正午时分,讲武堂内的弟子都在偏厅用膳。一眼望去,是一片黑色的海洋。他们身着同款的衣衫,嵌着银边,简洁大方。
大家面前的菜式都是一样的,甚至每个人下筷的频率都基本相同。大家以迅捷的速度吃着这一顿饭,不苟言笑。令人窒息的安静气氛,和那些生气勃勃的面貌形成强烈反差。讲武堂惯例,午间用膳和休息的时间是一个时辰。休息后,便是下一堂授课开始。
而他们的目光,是被水榭里一个安静的孩子吸引过去的——只见少年将头埋在手里,身体剧烈地起伏着。云焰见此景,快步走了过去。
她尚未靠近他之时,便觉一股寒意袭来。云焰警觉不再向前,却还是晚了一步。当云焰与黑衣少年的距离仅够一臂的刹那,他的手按在左腰侧,铮然拔剑反削,急点向身后来人的颈侧。
云焰惊慌之余,足尖点地翩然避开。少年未待回身之际,反手又是一剑。云焰只觉两股劲风交叉袭过,她已停在了一处无风地带,顿觉心下安然。云焰抬头,戎装军人并指夹住了少年的剑尖,竖起手指的男子皱了皱眉,“冶陵,你太紧张了。”
“啊……承训校尉。”挥剑后才回头的黑衣少年愣了愣,脱口。仿佛知道自己又冒失了,那个叫做冶陵的少年讷讷收剑,垂头站到了那个二十七八岁的戎装男子面前,苍白着脸低声道:“对不起,冒*犯*了。”
“你没有*冒*犯*我。”戎装军人淡淡,“你是*冒*犯*了今日到访讲武堂的客人。”言毕,狭长的眼睛眯成一线。被唤作冶陵的男孩子,这时候才来得及看清到访的“客人”。
“飞廉少将……”他抱剑行礼。
待看向云焰之时,他眸中的神色是复杂的。就连与他相处多年的承训,亦无法全然知晓他在想什么。
短短几年未见,铁城永阳坊的那个小男孩,已经长这么大了。还拥有着在同龄人乃至往届讲武堂学员中,称得上是无比精湛的剑术。云焰忆起她与哥哥姐姐尚在永阳坊之时,冶胄一家是那样的善良质朴……竟是一瞬的失神。
“我认得你……”那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少年对着云焰道,“你是破军少将的妹妹。”他的声音冷得宛如万年不化的寒冰。
云焰并没有在意,她大方离开承训的身后,走近那个男孩。微笑道:“是的,我叫云焰,我们以前见过的。”
少年依旧是一副拒人千里的表情,云焰悄悄拦住了承训*欲*上*前*的*身*体。继续对着冶陵道:“仅仅几年未见,你的剑术已是很精进了。”
“是么?”少年的嘴角牵起一丝弧度,“那你可愿与我比一场?”他抱剑而立,几乎是挑衅地冷冷望向云焰,就像一匹小小的孤狼。
那种眼神……她仿佛透过了那个眼神,看到了另外一个人。是了,那种眼神,她在哥哥的眼里也见到过。多久了?大概还是在铁城的时候吧。
她想起了和哥哥姐姐在铁城相依为命的日子,如今,他们都长大了。她和冶陵,也都长大了。她还清楚得记得,冶胄哥哥对姐姐和哥哥的爱护。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弟妹一样。想到这里,云焰的心上不禁泛起了一丝柔波。
“可以。”云焰并没有介意他无礼的行为,点点头轻声道。
“焰儿……”
“焰儿……”
承训和飞廉,几乎是同时出声制止。
“冶陵,不得无礼!”对于自己最钟爱的徒弟,承训难得在话语上如此严厉。
对于云焰的剑术,他只是知道,她一定会而已。至于程度如何,他还是不了解的。可是他清楚冶陵,不会因为对方是女子就手下留情——何况,那人还是云焕的妹妹。
冶陵想要挑战云焕,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也是无意中发现的。既如此,他怎么可能让云焰冒险?
就在这时,云焰轻轻拽了一下戎装军人的衣袖。“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大不了……你眼见我输得惨了,再制止也不迟。”承训明白,云焰所谓的“输得惨了”,是指若冶陵比试过程中,不*知*轻*重*伤*到*她。
虽然是极力反对的,但是看到自己得意门生的主动挑战和云焰的跃跃欲试,他也不便再多加阻拦。
“千万小心。”承训叮嘱了云焰一句,转身让开。他和飞廉一起,走至水榭旁不远处的桫椤树下,静静等待这一幕比试的开场。
二人的思绪不约而同又回到了当年,讲武堂出科考试的时候。他们都清楚得记得,暮色里,讲武堂前的这棵桫椤树下,云焕那纵横凌厉的剑光——云焕的剑术,是真正让他们二人惊艳的。其实不止他们二人,在场所有人都见证了那一幕。
自此,云焕深受巫彭元帅信赖,进入了征天军团最重要的钧天部任职。如果说,旁人一点眼红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们,与那些脑海里深印着“铁*城*贱*民”四个字的人不同。他们深知,云家之所以能够获得今日的地位,与他们自身的实力并不是毫无关系的。
因此,那些流传于军中的言论,云烛靠巫彭元帅上位,云焕受姐姐巫真的庇佑等,也只能是流言。流言,恰恰是出自于诋毁他们一家人之口——而一个人的坏名声,大多来自于得不到他所拥有的东西的人和不如他的人。
承训和飞廉各怀心腹事,未曾注意到云焰已来到身旁。
“可否借剑一用?”云焰微笑道。
“我和焰儿来时,本打算只是来看看你。可未曾想,你的得意门生,还准备了这样一出戏。”飞廉的目光逡巡游离,声音略显慵懒。言毕,斜眼看着承训。
承训讶于一贯温柔和气的飞廉,竟会如此调侃,无奈笑了笑。“我去拿。”
不多时,承训拿了一柄长剑递予云焰。剑鞘是惯用的黑色,并无特别。然而云焰甫一触碰此剑,便知绝非一般。云焕对佩剑的选择很是挑剔,她耳濡目染也听得些许。
云焰轻轻掂了掂手中的剑,剑是有分量的,却不是那种沉得脱手的分量。剑身薄如蝉翼,挥停之间,一片清光摇曳。
午后的阳光,透过桫椤树的缝隙,投下一片斑驳的影。地面上,氤氲着灼热的躁气。在那片阴影之中,即便是相距甚远,也能感受到少年周身弥漫的寒意。
浮云流淌,龙吟声起。交替的光痕里,比斗一触即发。随着利器出鞘,冰冷炙热中,剑影流转着盘旋在两人之间。荡漾的鸣动声交织在一起,遥遥相望间,染上似血非血的光芒。冶陵的眼里映出了对方挥来的寒影。
云焰出招却是凌厉,她早有耳闻,冶陵是讲武堂多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大有当年兄长出科时的风范。他的剑技承袭自承训,又悟性极佳,短时难辨路数。因此,她不敢有丝毫懈怠。云焰旋身,剑光所到之处,扬起漫天叶片。
旁侧看着的两人,注目着这一场比试。“未曾想,云焰剑术竟是如此精进。”承训开口,示意身旁的好友,然而目光却不曾移开分毫,生怕落下她的每一个招式。
“如何?是不是可以作为讲武堂出科考试的教官了?”飞廉依旧是懒散地笑着。
“的确。”承训却是正色回答着飞廉的玩笑。
随着风声响动陨落寂静,两人已走过数十招。剑上的寒气徘徊在满是落叶的地面,冶陵一个惆怅的转身横过利剑,似乎读懂了对方那缕坚定的淡然,却又暂时无法领悟,他百般努力也不可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