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失了贾子方……”做完这一切,祖祭司半是遗憾半是骄傲地感慨道:“这,才是长生殿最完美的武器啊。”
昭穆尊霍然睁开双眼,眸光阴郁得可怕。
伫立数息之后,他转身,一如来时那般静静离开,面上无一丝表情,仿佛所有情绪都沉入深渊之中。
风千雪对着空空如也的农家小院,只觉得一股冷气沿着背脊咝咝直窜。
……尹秋君不见了。
或许是近来尹秋君的表现一直很平和,或许是她轻忽了重要事实。身为玄宗四奇之一,曾与同修们互通有无配合作战,又怎会长期被玄宗奇术困住。即便伤势尚未完全恢复,休养一段时间,也足够他破除封锁解开功体了。
她顿时觉得很棘手。
就是因为拿不准尹秋君对玄宗的想法和今后的打算,她才想方设法把人拖住,近来忙得脚不沾地被钻了空子,如今人跑得不见影,难免忐忑。
尹秋君跟昭穆尊不同,古灵精怪满脑子鬼主意,他若是继续站在玄宗对立面,那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化为泡影;何况风千雪心里还暗搓搓地考虑着劝服他想办法把昭穆尊拉回来——即便这段时间俩人皆对此避口不谈。
如今昭穆尊全心全意地给长生殿做打手帮凶,如果再没人去拉他一把,可就真的一条路走到黑了。
风千雪可以冒着身份被拆穿的危险去救尹秋君,可以参照剑子仙迹拖龙首下水的厚脸皮范例跟尹秋君没大没小耍无赖搞小动作,甚至压榨尹秋君的脑力帮自己分析问题,但是对昭穆尊……她真的没辙。
昭穆尊那么恨弦首,赭杉军和墨尘音不能离开青梗冷峰,她跟昭穆尊也没太多交情,远远谈不上了解,只能指望尹秋君了。
现在尹秋君这么一跑……
朱闻苍日左手摇扇右手拎酒从竹篱笆外路过的时候,便看到风千雪一脸心事重重的苦逼表情,一时忍不住脑洞了一下。
怪不得江湖传闻羽人非獍个性甚为忧郁压抑,看看他家妹子这紧皱眉头想心事的模样,大致能脑补出勘魔之刀平日里该是何种表现。
“咳……风姑娘,是遇到何种难题?需要帮忙吗?”
风千雪闻言冷淡地看他一眼:“你这么还在这?”
“魂体尚未稳固,当然是要留在此地慢慢修复。是讲吾有这么遭人嫌弃吗,难道你对吾发出的友好信号就如此不以为然?出门靠朋友,有什么麻烦不妨说出来,帮你参考啊。”
风千雪扁了扁嘴。她怎么就觉得朱闻苍日隐隐约约散发着二货的信号呢。
虽然不抱什么希望,她还是开口问了一句:“你有看见住在这个院子里的人吗?”
“你是指那名蓝衣人?”朱闻苍日回忆着偶尔出门晒太阳似曾相识的蓝衣男子:“说起来……好几日没看见了。怎样,他不在?”
“嗯……”风千雪沉吟,看样子尹秋君已经离开有几日,他会去哪儿呢?
她正绞尽脑汁地推测尹秋君行踪,耳边又响起朱闻苍日八卦的语调:“风姑娘啊,其实吾早就好奇你与那名蓝衣人的关系……你这算是,咳,金屋藏娇吗?”
立刻得到风千雪恶狠狠的白眼:“你才金屋藏娇,你全家都金屋藏娇!”
“哈,玩笑而已,别这么凶。”
“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吗,满嘴跑火车!”风千雪不愿再跟他胡扯,背上剑转身离开,准备去化外天看看。
朱闻苍日越想越觉得那名蓝衣人莫名熟悉,在她身后唤道:“说正经的,他到底是什么人?”
到底是顾忌着朱闻苍日身上所藏那股既强大又可疑的魔气,风千雪步子顿了顿,断然答到:“我二大爷!”
“……”
昭穆尊木着脸行走林间。再往前,便是化外天。
离开长生殿前问天敌还提醒他,失去不解之护,六极天桥也未必安全云云,不过他没心情考虑这些问题。
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呆着。
合作。
自六极天桥入世以来,这个词被他自己一再提起。
与魔界合作,与夜重生合作,与尹秋君合作,与长生殿合作……
前两者没什么可说,利益交换,简单明了。
几时与尹秋君之间也变成利益交换,也许已经难以说清了,犹记得最终稀里糊涂刀剑相对一拍两散,不愿再想。
或者,进入长生殿这段时间以来竟是他最平静的时刻。
有共同的目标,有强力的同盟。
无路可退,反而心无旁骛。
如今方知晓自己亦不过他人眼中一块肥肉,储备粮罢了。生前鞍前马后,死后的结局,大抵与悟僧同样,抛尸血池之中,耗尽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以成就长生殿蓄谋已久梦寐以求的杀戮兵器。
恨否?
说不上。
形势至此,盘亘在心口的感觉,竟是麻木与空茫。
回想一些之前不愿提及的往事,便发现这段日子以来的昭穆尊,与昔日还是一名少年的金鎏影,不无相似。
都是那么心无旁骛。
却是物是人非。
昭穆尊缓慢地行走着,周围是一片春|光烂漫鸟语花香,而他心中唯一能找到的感觉,大概也只剩下对苍的恨意。
天际有风雷之声,仰首观视,竟是断极悬桥破云而下,他便习惯性地停止脚步,立在原处。
一道灰色身影疾奔着,却在离他不远之地突兀地急急停下,随后投以戒备的目光。
冷无霜下意识按住佩剑,随时准备迎战,昭穆尊却似乎并无动手的打算。僵持,对峙,沉默的气氛显得无比怪异。
冷无霜不甚自在,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无话可说。
许久,昭穆尊凝视着翻滚的云层,没头没脑问了一句:“尹秋君回悬桥了?”
冷无霜便是一愣。
尹秋君若在悬桥倒还好……可惜悬桥上连个鬼影都没有。
但她也没想到昭穆尊会主动询问,还一副云淡风轻好像隔壁邻居在问“你爸回家了?”的闲话家常口吻。
若非了解尹秋君的个性,她大概会以为这俩便宜师伯又和好如初了。
想了想,她谨慎地带着戒备与试探回应道:“他回或不回,跟现今的你又有什么关系?”
话里带着三分刺,颇有尹秋君的风格,不料昭穆尊无动于衷地瞥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凝眸,冷不丁再开口便是差点把她呛死的肯定句:“你的云极剑法,并非尹秋君所授。”
冷无霜眼角抽抽。
我说你在这儿观察分析差点被你捅死的同修好友兼同谋共犯是不是我师傅……到底是个什么心态!敢更没心没肺点儿么!
憋着不吐槽,视线对上昭穆尊双眼,却忽地一怔。
昭穆尊的状态,很奇怪。
看起来不像有什么阴谋的样子……反倒像……发呆,走神。
既没有昔日身为公法庭之主时那种四平八稳,也与长生殿劳模外籍员工形象相距甚远。
他是怎么回事?
诡异的沉默持续着。
昭穆尊独自沉吟,仿佛当她不存在,道:“非尹秋君所授,那就是墨尘音……或者,赭杉军?”
听到这两个名字从他口中出来,冷无霜憋不住了:“原来你还记得他们?事到如今你又想怎样呢?”
昭穆尊默默看了她一眼,转身便往天桥入口方向而去。
被他吊诡的言行弄得莫明其妙心神不宁,尽管自觉没立场也没资格干涉四奇往事,冷无霜终究在他身后嚷了一句:“你真打算为长生殿卖命到死?你就这么恨玄宗?”
“……那又如何?”
昭穆尊回首望着她。
黑沉沉的眸中没有神采。
冷无霜终于心惊。
为什么她会觉得昭穆尊在这一瞬间好像整个人都空了一样?
略松开剑柄,她咬牙沉思片刻,下定决心道:“长生殿对你们未必存了好心,你又何必为他人做嫁衣。”
“……”昭穆尊继续沉默。
看他如此反应,冷无霜直觉他或许是知道了什么,朦胧觉得自己等待的契机大约近了,便小心翼翼试探着:“你恨弦首,弦首却未必对你有必杀之心。就不能收手吗?”
昭穆尊眼中闪过一道冷光,扭头便走,语调中有了一点情绪波动:“吾最不需要者,便是六弦之首的假仁慈,故作清高姿态。”
……弦首哪里是故作清高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