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兄妹两个,一个赛一个的难缠。
林太尉笑眯眯地开口,姿态和那日御书房中一模一样:“殿下,恕微臣招待不周。”
周敬端道:“不敢,太尉这院子,修得好似皇宫一般,就连本王那府邸都比不上,谁敢说您招待的不好。”
都被这么挑刺了,他面上依旧笑吟吟地,好像从生下来就锦衣玉食,没一点烦心事。
“王爷,若嫌您的院子小,大可换个地方住呀。”
周敬端一挑眉:“太尉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太尉摇摇头,虚情假意地笑:“王爷是聪明人,不会听不懂微臣的话。”
不是听不懂,只是不敢懂。
“您瞧,陛下这番得鱼忘筌,不知寒了多少人的心。王爷不是有胆无谋之辈,一个病秧子,如何能料理好江山大事?还是另择一个身强体健的君王,才可以保我大齐万万年之盛况。”
周敬端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这种时候,多说无益,不如不说。
这些事,桓王知道吗,皇帝知道吗。
皇后知道吗。
女眷席那边,已散了大半。
皇后今日高兴,喝了个烂醉,拽着桓王妃的手不放,醉醺醺地嘟囔着什么。
“王明珠”挣扎不是,不挣扎也不是,干脆就随她去。
“小九......明珠......”
林昭胡乱地叫嚷着。
王明珠应了一声:“在呢。”
林昭眼眶通红,她道:“我心里好郁闷。”
看她的架势,怕不是要长谈。桓王妃看了看四周,发现并无闲杂人等,就把头偏过去,做了个听众的姿势。
林昭胡乱抹了一把脸,毫无母仪天下之姿态,仿佛只是个刚嫁了人的小姑娘:“我心里,好郁闷。”
王明珠:“你已经说过了。”
林昭挣扎着坐起来,又倒在她的肩上,一只手揽着她的肩:“我知道。我心......心里好郁闷。”
王明珠彻底挪不动,糟心地看着她的脸,诚恳道:“我心里也郁闷。”
“为什么,为什么呢。”林昭说着胡话:“为什么他们总是不满足呢?”
这一番语焉不详的话,任谁来了也听不懂。
王明珠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据我所知,人这一生的许多疑问,其实都不是问别人,而是问自己,而自己的心里,一定早就有正确答案,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是吗。”林昭笑着流下一滴泪,被她迅速地遮住了:“原来我早就知道吗。小九,你这些年,真的很有长进。”
王明珠勾了勾唇角,他的王妃,自然很有长进。
“那些时候,你被许和瑶欺负的时候,我没有出面护你,有我的苦衷,我......对不住你,就算你不跟我好了,我也没异议,对不起。”
皇后断断续续地将心里话倒了出来,在王明珠心窝里炸开一道道天雷。
她不禁问道:“......哪些时候?”
说出口之时,尾音略带一丝颤抖。
林昭对此恍若未闻,有问必答:“你多年前刚嫁给桓王,他就奔赴战场,你守了活寡,被许和瑶叫去宫里,明是增进情谊,实则受她欺凌。”
王明珠脸上血色尽退。
“你是嫁出去的女儿,王家也不好管这些事,那个时候,我不能违抗哥哥的命令,连私下找和瑶都不行,那个毒妇。你......这些年,苦了你了。”
王明珠颤抖着看向她。
“你高嫁给他,却落得如此下场,满京城都在看你的笑话。我当时特想问你一句,你干嘛要嫁给他?若是从进士榜上随意挑一个相貌好的,这时候也当琴瑟和鸣了,你那么好,谁舍得晾你七年,谁又会乐意跟你和离呢。”
王明珠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半天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可我......可桓王在府上安插了亲信,每个月都往边关寄家书,从未提到过此事。”
“这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桓王那个木头。”林昭在她的肩上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蹭了蹭:“我若是你,恨不得把许和瑶大卸八块,她那么侮辱你,你还只是把她软禁在广德寺,什么意思,以德报怨吗?你干脆出家好了。”
若皇后娘娘这会儿清醒着,瞧见王妃苍白如纸的脸色,定会十分惊讶。
两人在这边又靠又抱,桓王已走到女眷厅门口,他的脸色,同样不好看。
皇后扯着她又絮叨了半天,才醉晕过去似地往桌上一趴,怎么喊也不愿醒,大约是心里太郁闷,想长醉不复醒了。
桓王妃挣开一直被她制住的胳膊,说了句告退,便着急忙慌往门口走。
她与桓王,正好在门口对上目光。
两人各自怀揣着重重心事,但碍于种种原因,不能立马交流。
一时间,天地都静默了。
还是“周敬端”先开了口:“王妃,与本王一道回府否?”
“王明珠”忍了忍,十分艰难道:“妾身还是与王爷分开走为好。”
隔墙的耳朵听罢,收回了心思。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
桓王在马车里,急得咬自个儿的袖子,他满肚子话要给人讲,人却不在他身边。
王妃在马车里,目光放空,仔细看有些悲戚戚,仿佛超脱了凡尘俗世,被一个个打击砸得心灰意冷。
回了府,王爷睡书房,王妃睡卧房。
“周敬端”洗漱完毕,换上一身舒适的中衣,往铺好的褥子上一躺。
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过了半个时辰,他实在忍不住,“唰”地打开窗户,打算连夜翻去卧房找她说话。
没成想,却在窗户口看见了踩着凳子、准备踹开窗子往里迈的王妃,圆圆在旁边贴心地为她扶着凳子,还小声激动道:“小姐,慢点。”
四目相对,十分尴尬。
周敬端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有劲儿,一把把人圈进怀里,抱着她头也不回。
圆圆在身后,更加贴心地把窗户一关。
王明珠凝视着他的侧脸,轻飘飘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周敬端心想老娘可算能讲了,道:“我正要和你说,林太尉......”
“不是这个。”王明珠目光里掺着说不出的复杂:“明珠,你被华仪欺负,为什么不说给我听。”
周敬端欲言又止,张了好几次嘴,都说不出什么话来。
王明珠脸色也更复杂:“我来替你说。你不相信我,不觉得我会为你做主,觉得我会因为和瑗,偏心许家人,不跟他妹妹计较这些琐事。”
周敬端把嘴一闭,话都让她说完了,他还能讲什么。
“我这些年,不是没有关心你。我在府上留了眼线,可他没给我传......归根结底还是我的过错,我识人不清,害你苦了这么久。”
“我本以为,你嫁进桓王府,就不会再有人敢招惹你,是我过于自信,都是我的错,明珠......”
王明珠的脸色实在难看:“等这件事一过,我就向皇帝请一道旨意,把整个王府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你,我出家做和尚,为你供一辈子的长生牌位。”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就连桓王都被震了震。
周敬端无奈道:“你怎么又要带着我的身体出家。”
王明珠垂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桓王抱着她站了半天,胳膊实在有点酸软:“金陵二十多家寺庙都供着我的长生牌位,不缺你一个。”
王明珠闷闷地回他:“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该如何还你。”
他被这人执拗的性格震撼到了,继续无奈地说:“两口子算那么清楚,还过什么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桓王犟得像头牛。
☆、刀剑无眼
中秋佳节,王家人难得聚齐。
一顿饭从中午吃到晚上,一群老爷们喝得东倒西歪,王明珠是唯一的姑娘,只被允许舔一筷头酒。她眼睁睁看着大哥揽着三哥,老六枕着老七,王靖趴在王权肩上,嘴里喊着“英英”,王权则老脸通红地拍他的肩,喊的具体是谁,没人听得懂。
桓王不能正大光明地走进王家,只好偷偷从墙外翻进来,这会儿也坐在酒桌边,一杯一杯地闷头灌,见他这不死不休的架势,谁也不敢上去劝。
王明珠知道他向来是有分寸的,也没去管。
桓王喝罢了酒,目光呆滞地盯着她看,脸颊微红,不知道醉了没有。
她闲来无事,吃饱了撑得慌,就把几个哥哥算了算,数着数着发现少了个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八爷王秦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