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总觉得,这人的眼神不太对,好像是正在打开食盒,将要尝一道菜。
王明珠轻轻咳了一声,避开桓王的目光,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两人相拥而眠。
第二日清早,桓王夫妇用过简单的早膳,刚放下碗筷,就收到宫里传来的急召,二人快马加鞭赶回去,叩见皇帝。
皇帝阴沉着脸,面色铁青,嘴角却依然挂着一丝笑意,看上去有些诡异。
他刚下了早朝,御书房里的人都被他赶了出去,屋里略有些冷。
“刑部那边审出来了,王妃是清白的。”
意料之中,三人皆表情如常。
接着,他忽然一掌拍在桌案上,消瘦的手臂居然也有几分力气,足将砚台震翻过去,笔与书等稀里哗啦倒了一溜。
“许和瑶好大的胆子。”皇帝开了龙口:“豢养死士,谋杀皇亲。天子脚下,做出这等恶事,朕竟不知道这个表妹被娇纵成如此地步。”
桓王低头不说话。
皇帝把面前摆着的密报一推,上面尽是总结了许家这些年在朝中办的恶事。
“许家......”皇帝捏着手里的茶盏,指尖泛白:“朕对许家,已经仁义尽致,多年的宽容不是叫他们蹬鼻子上脸的。”
王明珠出于某些原因,不敢抬头看皇帝,更不敢说话,生怕他一个兴起就把自己拉出去剁了。
皇帝在上头连喝了三盏凉茶,许是要给自己一个三思的时间。过了一阵子,才叹了口气,不知思绪飘到何处,淡淡地,略有一丝哀伤地道:“当年,和瑗还在的时候,许家何以至此。”
王明珠多少知道些许家的事。许家本是京中落魄贵族,多年前出了个好苗子,被长公主一眼看中,择他做了驸马,便是永明郡王与华仪郡主的爹。长公主病逝后,驸马凭借公主的人脉,在官场上纵横多年,甚至参与了当初的党争。幸好许家站对了,否则皇帝也不会允许这个人在朝中作乱这么多年。
许家究竟势大到哪一步,王明珠很难揣测,华仪郡主能暗中派人潜入广德寺,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仅仅是豢养死士这一条,足够为她安上个意图谋反的罪名。
“桓王。”皇帝按了按太阳穴:“你来说个解决方法。”
皇帝将皮球踢给了周敬端,王明珠认为他也不好说什么。这事确实难办,如今想要将毒瘤摘除,却还少了罪名,可若是轻易放过华仪郡主,一来会增长许家气焰,二来对桓王夫妇也不公。
周敬端凝眉想了片刻,道:“臣弟认为,应当将华仪郡主软禁在广德寺。”
皇帝与王明珠俱等候下文,他却不打算开口了。
“就这样?”皇帝诧异:“你何时变得这么宽容。”
王明珠也看他,他不怕别的,就怕这人误会他偏袒,只好继续道:“许家虽势大,却尚未露出马脚,擅自扣帽子无凭无据,只会打草惊蛇。此番刺杀,并未牵扯无辜性命,且尚未传播出去,影响不大。陛下只需扣押华仪郡主以示惩戒,许家此后行事必会谨慎些,若是能叫他迷途知返,也是好的。”
皇帝想了一想,手中的茶盏放下了。
殿内安静了一会儿,皇帝才道:“看来边关着实磨砺人,端儿有进步了,还知道瞻前顾后。”
王明珠心道,桓王想得到的,皇帝会想不到?他只是试探桓王的态度,看人究竟站在哪一边罢了。
皇帝终于看了看一直埋头不说话的王明珠,问:“桓王妃没有意见吧?”
问了等于没问。
她哪敢有意见,就算有意见,也不该在这会儿说出来。于是她点点头,一副乖巧的小媳妇模样。
桓王告退,皇帝临走前给了口谕,允许他俩上刑部大牢一趟。
王明珠坐在马车上,心事重重。
桓王见了,揉揉她的小脑袋瓜,问:“觉得我太心软?”
她摇摇头:“没有。王爷做什么事都是有道理的,华仪郡主我惹不起,许家我更惹不起,他们就算是来刺杀我,杀到我跟前了,也只是被罚软禁罢了,我有什么可难过的。”
桓王察觉到气氛不对,赶紧道:“夫人可否听我解释?”
王明珠抬起头,盯着他看。
“我一直相信你不会找别人,示意你把我软禁在广德寺,也是怕中途忽然再换身子。广德寺有我的人,就算是暗卫来了,也能保你平安。华仪郡主居心叵测我早已知晓,可这会儿没查清许家在京中的所有势力,不是动许家的时候,若杀了华仪泄愤,将许驸马激怒,后果不堪设想。”
“五年前岳氏外戚之乱,差点动摇国本,皇兄临危受命,顶着压力登基,几乎心力交瘁,不想看京城再一次被血洗。明珠,我们先忍着,等那一天到来,华仪任你处置。”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王明珠迎着他坚定的目光,问他:“王爷真那么信我?”
桓王点头:“信。”
王明珠:“那我也信王爷。”
王明珠:“王爷可否告诉我,这一回放过许家,是不是看在已故永明郡王的份上?”
作者有话要说:王明珠:你是不是跟许和瑗有一腿!
周敬端:......
开学啦,继续日更。
☆、水落石出
车厢内一阵沉默。
桓王眼神瞬间阴沉,眸中似乎酝酿了无数狂风暴雨,牙关也咬得死死的。
王明珠突然有些后悔提起此人。
过了一会儿,周敬端才缓缓吐了口气,不知是否把怒气和难过都清了出去,他扭过脸瞧着十分紧张的王明珠,道:“确实如此。不过,我只护华仪这一次,往后若再有僭越之事,我就不管了。”
永明郡王在周敬端心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王明珠懂了,她将头轻轻靠在对方肩上,两人一路无言。
到了刑部,由狱卒领着,往一黑洞洞的小屋子里走,屋内极其潮湿,血腥味重,寻常人无法忍受。
被捆在老虎凳上的人已奄奄一息,头发散乱,衣衫尽是血迹,全无昨日之风采。
王明珠看着墨郎君身上的伤痕,有些不忍,躲在了桓王身后。
狱卒将供词递给二人,周敬端看也不看,转手交到了王明珠那里,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眼神凌厉,不怒自威。
王明珠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供词,上面只写了他承认自己下药诬陷王妃,是因为对其心生爱慕。至于幕后主使,他只说是自己,其余就没什么可看了。
墨郎君下的药和华仪郡主用的一模一样,时间又那么紧凑,她不信有这么巧的事。
她偷偷瞥了一眼桓王的脸色,后者眼神不善,盯着血肉模糊的墨郎君一直看,若目光可以化作实质,墨郎君早就被他千刀万剐了。
王明珠摆摆手吸引桓王注意,后者分神看向她,她便用包的严严实实的大萝卜手往自己脖子上划了划,再眨了眨眼,希望对方能凭借两人这么久的默契,看懂这动作。
哪知桓王压根没接收到她的眼神,见此便迅速站起,冲向墨郎君,似乎打算一拳将罪人就地正法。
“哎哎哎!”王明珠赶紧去拦:“我是说另一个!”
桓王又看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顺手劈向狱卒后脖颈,将人打晕在地。
王明珠见此,忙在心中掂量了一阵,又在腹中措了措辞,出口就是沉甸甸的一句话:“华仪郡主已经招了。”
墨郎君垂着头,没人看得清他的神色。
王明珠只是赌,并无十足的把握,见此心中一沉,难道押错了宝?
她心中惴惴不安,说完这话,走近墨郎君,看着对方被竹夹板夹紫了的十指,略有些惋惜地道:“你这双手,以后再不能弹琴了吧。”
墨郎君依旧一言不发,无声无息地挂在那里,整个人好像死透了一般。
“华仪郡主是风雅人士,也甚善琴,乃是京中琴之魁首。只可惜往后再没有人能听出她琴声里的愁苦了。毕竟千金易得,而知音难求,墨郎君,你说对不对啊?”
墨郎君整个人颤了一颤,终于把头抬了起来。
王明珠顿了顿,继续道:“不过,若是你有命离开这里,由我做主,倒也不是不能成全。”
她趁机回头瞥了一眼桓王的脸色,他表情和缓了许多,只不过嘴角依然抿成一条线,看样子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墨郎君沙哑的声音飘了过来:“王妃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