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一招一式都分别过了凇云的眼,玄子枫便再次将剑法连缀。不过在原来的基础上稍作调整,秋川的剑气便立竿见影地流畅飘逸起来,剑锋所指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然而,半分半毫的瑕疵都瞒不过凇云的眼睛。
“剑不是耍给人看的。或御敌,或练身,或锻心,或凝神,都不是为了博人眼球,不要介怀旁观之人。习剑时,眼前无敌似有敌,方能战时有敌似无敌。”
“叮”!
金玉碰撞之声入耳。
玄子枫清楚地知道自己入了幻境。因为自己身前多了一个黑发棕眸的少年,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少年时期的凇云。
可那张比现在稚嫩上些许的脸,却全无少年人的锐意和轻狂,宛如深潭般沉静。
黑发的少年凇云动了,不过起式攻来就让玄子枫有些招架不住。
弘正剑法乃是天下第一剑法,少年凇云自幼苦练、精益求精,自然是半路出家的玄子枫所不能敌的。
不过几招,秋川便转着圈飞了出去。
玄子枫有些狼狈地跌坐在地,被寒刃逼近喉管要害。
但那剑无意伤人,转手收回。
“再来。”
两个凇云的声音重叠,在耳畔撞出回响,激起了玄子枫心底的斗志。
待秋川重新回到玄子枫的手中之时,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仿佛那一人一剑本就是一体。
没有比这更加酣畅淋漓的切磋,玄子枫从未像这般尽兴过。
剑锋相对,铮铮然激起锐利的剑意,直至天边隐约泛起朦胧的浅蓝。
熟悉的灵力拍在玄子枫衣衫湿透的后背,中正平和带着清凉,入体后却又泛起暖意。
“悟性不错。回去自己再好好想想,学完的东西别又还给我了。”
玄子枫拭去额前的汗水,将几缕落下的碎发抹平,缓缓平复下起伏的胸口。
他只是怔怔望着凇云。
清心诀未消,可心早就不静了。
因为这如松如玉如竹的人在眼前,哪怕仅仅是那人浅淡的吐息,就足以掀起他肆意流淌的心潮,一次比一次强烈地拍打在朽木般的躯壳。
凇云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对了,此前你的通行文牒不是被殷其雷劈坏了吗?通实楼那边出了纰漏,一直没做出来,这会儿才做好,叫我转交给你。这回可要收好了。”
说着,他便将通行文牒连同折起来的一张宣纸交给玄子枫。
“我虽说过可以不守宵禁,但也别熬通宵,早点回去休息。”
他转身正欲离开,却又停下,微微侧身,道了句,“恭贺生辰”。
秋风落叶,飞扬时便可一叶障目。待到风停,那人的身影早已不知所踪。
玄子枫将通行文牒收入灵玉佩中,展开那张宣纸。
墨香萦绕,那字是熟悉的飘若游云、遒美俊秀、自然平和。
【劝君慎所用,无作神兵羞。】
玄子枫久久地定在那里,出神地望着那笔锋流转间的气韵。
……
清晨,舒彩永远是最早醒来的。
简单洗漱后,她将客厅内的桃子酒收入灵玉佩中。所有的动作十分小心,生怕弄出声响,惊醒了浅眠的玄子枫。
离开宿舍之前,她轻轻带上玄子枫忘关了的卧室房门,瞥一眼小仙男睡得香甜的模样,不由得露出姨母笑。
她不知道的是,不过半个时辰前,有两坛桃子酒摔碎在抱玉城的城郊。
一把火把那芳香的酒液烧得一干二净,也将暗探的身份焚烧成缕缕青烟散去,了无踪迹。
☆、天下宴罢酒未消
香炉是飞鸟之形,燃着袅袅青烟,把室内熏成沉稳的檀香味。
凇云将青瓷茶盏放在唇边轻呷,赞了声“好茶”。
并无过多寒暄,阁主王珏秉承他一贯以来开门见山的风格,道:“五年一度的驭灵师宗门集会过一阵子就要开始了,这次集会各门派的意思都是‘炫娃’。”
“阁主放心,那群小崽子不会给响玉阁丢脸的。作为东道主,自然是要把奖品都赢回自己的口袋,万不会便宜了外人。”凇云狡黠地笑着,指尖摩挲小巧的茶杯,在手中把玩起来。
王珏轻轻点头,轻纱斗笠微微摇晃,不见真容。
“依他们的意思,二十岁以下的都可以参加。连胜峰二十岁以下的弟子,多半都跟过你,也可以勉强当作‘孩子’凑数。”
可凇云却笑道:“这倒不必,怎么也要给其他宗门留半分面子,也别给孩子们招来祸端。神木塾那些半大鸡苗儿足够应付了。”
“行,那就按凇云长老的意思办。”王珏也拿起茶杯,只不过那杯子停在手中,迟迟未有其他动作。
见此,凇云轻轻问道:“阁主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没什么,只是……”王珏一口气饮尽茶水,才开了口,“宏剑宗的少宗主也会跟随宗门参与集会。”
少宗主,说的是宏剑宗宗主之位继承人、宗主卓不群第三子——卓应天。
也就是凇云“狐媚惑主”“分桃艳事”的男主角。
那瑶鼻玉口轻笑一声,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这个。”
见凇云脸色无改,王珏这才松了口气,放下茶杯。
“宏剑宗要来,还能拦着吗?若是各门各派的宗主都在的大宴,我出现着实破坏气氛,不去便是。其他的时候,没什么好忌讳的。”凇云一脸云淡风轻,“都十多年过去了。”
这份豁达并非掩饰。
十余年间,凇云的身心皆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模样。而他作为鸡妈妈的生活也有些过于充实,真没那个闲心沉湎于过去。
神木塾内到处都是新鲜的、年轻的血液在沸腾着,需要某只鸡妈妈镇压在此,才不至于扑锅、把麻烦弄得里外都是。
……
“……总之,情况就是这样了。灵力三段中阶以上,有意向在各大宗门面前耍猴给他们看的,明天之前把报名表填好交给你们彩儿姐。水曜日上午巳时,在九层大演武场集合,进行初选。有其他问题吗?”
弥勒身的凇云环视整个阶梯教室,看到舒彩捂着脸举起手。
“舒彩。”
有些扭捏的舒彩捂着脸问道:“师尊,灵力没到三段中阶,但有其他特长的能不能破格考虑一下!”
整个阶梯教室里的弟子们都忍不住偷笑。
“你还没到三段中阶?”凇云故作惊讶。
舒彩的嘴角向下耷拉着,自暴自弃道:“您说呢?整个神木塾除了我之外有三段中阶以下的吗?”
这回是把舒彩气得连森坦斯的东北部口音都冒出来了。就连初年弟子也顾不上学姐的尊严,笑出了声来。
“行,可以考虑。”凇云逗完小蔬菜心情十分愉悦,应了她的要求。
舒彩冷哼一声,回身冲着整个教室没好气地说:“报名表亥时之前交到1601,过时不候。”
“还有没有其他问题?没有就散了吧。”
弟子们纷纷拿好报名表,回去慢慢填写。
也有人手快,直接填好了,抬手一滑,把纸片推给旁边的舒彩。
舒彩将两份报名表叠好,收入灵玉佩,“恩熙要去是肯定的,不过,鸡仔……这么招风的事情你不是从来都绕着走吗?怎么这回转性了?”
“挺有意思的,玩一玩呗。”玄子枫伸了个懒腰,那张祸国妖民的脸淡淡地笑着。
南泽恩熙把玄子枫从头扫到脚、又从脚扫到头,皱着眉道:“反正这段时间他都跟吃错药了似的。”
“不点儿,你这么说就有失公允了,我家平子哥的药可不背这锅。”穆逸凡用风羽载着报名表,让其飘落在舒彩掌心。
——对我的状态这么敏锐,一定是你们太爱我的原因。
玄子枫笑着向椅背上一靠,仰起头问橘清平道:“橘妈,你不参加吗?”
“我是霜叶山出身,代表响玉阁出战多少有些不方便,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逸凡是森坦斯人,没有这个问题。”橘清平解释道。
“那石榴、冰花花、雷锅锅也不能参加了?”玄子枫起身坐在桌子上,顺道看向围过来的末年弟子们。
郁十六点点头,“是这样,而且从神木塾毕业后,我们也都是要回宗门的。卓瑛姐和殷其雷都说过,很可能这次集会结束就直接跟宗门回去,下学年就不在响玉阁这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