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渊源中,云放江是有恩于谢蓬莱的,也曾想进一步拉拢她。可沙海这地方邪门,女子个个抱团到水难泼进——谢蓬莱和白芷交往也越发亲密。
当初那个举人,后来成了沙海县令云放江不奇怪,奇得是她竟然入了锦王府当了侧妃,更奇她只带了两人就敢在盐州城门下求见,“我带来三桩大礼,还请与云帅一叙。”
云放江猜其中两桩会遂他到意:岁赐增加和阿鹭和亲,只不过过程要比预料中多些波折。
且比起只敢在城外絮叨的李继信,这三个女子可谓胆大泼天,竟然在被搜身后只身入城。除了谢蓬莱,另外一人胡眼高鼻云放江看着眼熟,谢蓬莱介绍道,“这是保胜军卢尽花的侄女卢向春,”,第三人则是沙海有名的打铁娘子李素月,云放江传闻中的“女婿”。她脸色不善,似乎是被胁迫而来。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谢蓬莱周身洋溢着自信和倜傥,以往那股子谨小慎微的模样不见了,“云帅,谢某此番前来是奉了锦王殿下之命。”谢蓬莱只是借着赵宜芳的令调动数万兵马,她扯谎扯得形容真诚语气恳切,“上回岁赐一事实在沙海滑了手,殿下思来想去,尽管谢某已经去官留府,可再也找不到比谢某更适合的人来和云帅商谈。”
谢蓬莱的话在情在理,云放江亦默然肯首。这时茶水被奉上,谢蓬莱扫了眼就知道是价值不菲的露芽,看来商路虽不通,却未影响云放江的日子。她捧起茶盏时又一次扫视了云放江待客的地方,里三层、外三层都是执甲编发的北夏武士,真谈不通,她们三人插翅难逃。她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李素月和卢向春,再看向胡子已经近半白然儒将气质不改的云放江,“沙海一别几年,云帅见老了。”
“我虽已入夏国,然心头放不下鹭儿。每每忆起她们母女就愁肠百结,只怪自己在夏国人微言轻,始终未能救鹭儿于囹圄。”云放江也不客气,接过话茬就转到阿鹭身上,赤裸裸地试探起谢蓬莱的来意。
谢蓬莱神色如常嘴角翘起,倒是李素月的太阳穴因为忍耐已然鼓起,一张不好惹的脸色又黑了一层。
“此番我也是为了阿鹭而来——听闻云帅有请朝廷准阿鹭和亲之意,只可惜阿鹭前些日子已在沙海成了亲,主婚的还是谢某这个老师。”谢蓬莱一副可惜至极的模样,“锦王殿下听闻后也觉遗憾,又不舍两国之间断了这份亲意……”她话锋一转,“博阳郡主赵宜婉,乃是洛阳的知西京留司、奉山郡王赵骓的女儿已被陛下接入宫中,如夏君依然有意,还请云帅物色个上佳和亲人选。”
谢蓬莱说得语气平淡,云放江心中已经翻江倒海,即便和亲人选不是阿鹭,可博阳郡主的地位更高,既然此女被召进了宫,封个公主也指日可待。此事如果由他促成则是大功一件。
且观谢蓬莱带来的三桩礼物从第一桩起就出乎了他意料。可第二桩更让他惊住,“卢尽花近日因病势将边寨那支保胜军交付了这位卢向春,白芷将军已经不在了,老保胜军也没了夺蛮关的心气……”她看了眼卢向春,“还是你来说吧。”
“我们家都是胡人,跟谁都是跟。老保胜军被我姑姑带出沙海后就流落边寨甚至落草为寇,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再说我姑姑和白芷之间约了什么我卢向春不懂,我只懂两样:有钱,有粮。再加上老保胜军多多少少还对白将军有情,左思右想,就想投奔盐州。”卢向春的话反而让给云放江笑出来,“我妻白芷不在人世,且投明主的话,眼前不就有一位?”他说的是赵宜芳和谢蓬莱。
“这就涉及第三桩礼物了。”谢蓬莱看着云放江,娓娓道来,“阿鹭是白芷将军唯一的孩子,生父却在北夏。相比云帅知道这几年阿鹭被流放西辽边境吃了多少苦头,这苦头多少是因为云帅而来?”
云放江沉默了,沉吟许久才道,“我亦试过不少路数,可惜人在北夏,于华朝我已是仇雠……”再车轱辘话给自己开脱已无意义,云放江直接道,“这也是我向夏君进言和亲、让阿鹭入夏的良苦用心,这也她在华朝就不会再受排挤,我们父女也能团聚。”
“可老保胜军只认白家,那就让阿鹭领军,一同带兵入夏。然两国和谈时,锦王殿下要加上一则:保胜军不得与我朝为敌。”谢蓬莱绕了一圈,终于让云放江明白过来。
“与其尝试强扭之瓜,不如落个顺水人情。”谢蓬莱又看了眼李素月,“阿鹭已成亲,要入夏投奔云帅,还得带上月娘。”
怪不得打铁娘子脸色难看,怕也是因无可奈何地离开故土。云放江捻了捻下巴上的胡须,白净的国字脸微微一颤,“云某不懂,这对锦王殿下和谢侧妃有何好处?”
“侧妃”这个称呼让谢蓬莱眼神一怔,随即她朗朗回答,“这也是谢某要请云帅帮忙的地方。”
她站起来踱步到云放江面前,弯腰压低了声音,“请云帅许殿下十万石青白盐,若不是缺盐,沙海何以要阿鹭铤而走险?另外,谢某听闻云帅曾欲和李继信和谈,而阿鹭此刻在他手中。我欲派兵救回阿鹭、剿灭李继信,还请云帅出兵夹击,莫要给那李继信留了退路。”谢蓬莱眼神一冷,“谢某还要拿了此人的人头,向殿下兑现诺言。”
云放江看着谢蓬莱良久,随即也大笑一声,“云某竟然不知,谢侧妃原也是同道中人。”但谢蓬莱终究还是没提岁赐,云放江微微一笑:到紧要时候再拿捏,岁赐就要翻倍。
第86章 番外插
甘州回鹘虽然冠以“回鹘”之名,然而“轻转回旋如鹘”的可不止回鹘人,此处还有于阗人、龟兹人,疏勒人、粟特人,亦有汉人,吐蕃人,羌人,更有不少昭武九姓的后代。卢尽花家据传是卢水胡人后代,家族中人多高鼻深目,她那常年在马上征略的先祖便有多种套近乎的口径:随你是那里人,就算是我卢家人都有那点儿血统。远至匈奴近到回鹘,都是兄弟姐妹。若要入伙同抢商路,那是再好不过。
为了抢货方便,卢尽花家自先祖起都精通多种语言。到了卢尽花这代,中原官话说得溜,北夏语也能糊弄人。至于吐蕃回鹘羌语等更不在话下。然而卢家能在回鹘、北夏和汉人等交界处抢得风起云涌并非只因能讲不同的话,而是擅长左右逢迎,见好就收见坏就跑。
等到卢尽花祖父这辈,边境又换了颜色。黄袍加身的夹马营赵家人得了汉人天下,两代帝王励精图治,时不时看着西边心里着急上火,派了几回兵马又不能涤荡边患。这一拉扯几十年,到卢尽花都能骑马射箭时,华朝皇帝椅上也坐上了第四茬。
卢尽花带着人在边境疾走掳掠了几年,名头在丝路商道上如雷贯耳。连华朝给北夏的岁币她都敢染指,就一下子得罪了东边和北面两国。鉴于她卢家兵强马壮,人数过万。任凭哪一国都不想直接撬这颗硬梆梆的钉子,改为招安和亲最好不过。
北夏君主年过五十,派使节下聘,还许卢尽花她爹一个刺史,要将这支边境马匪大军纳入己怀,好帮着北夏不时骚扰华朝,岁赐则分他们十之一。
父女俩算了笔账:年年抢货都不止那十之一,且还要受人管束不得轻易举动。更有,让卢尽花十五妙龄去嫁那十几个老婆的糟老头子,她拔剑冷笑,“这糟本的买卖我不做。”
问甚个才是不糟本的,卢尽花剑头点着羊皮地图上的沙海,“白家女儿。”
打卢尽花十岁出马,就不断听人拿她和年长她几岁的白家女儿比:这头卢尽花带了数百人抢了个商队获利千两银,那头白家女儿率众夜袭北夏静塞军司驻地,活活逼得南犯敲诈的北夏军回撤六十里。这头卢尽花砍了吐蕃积石军的头目反抢了所有麦子。那头白家女儿飞驰真定府,血战三天解了华朝西侧倾覆安危。
卢尽花在商道被人称为“卢家母大虫”,白家女儿则被南北东西尊称为“沙海白小帅”。听得越多、比得越不服气,卢尽花则越想当面见识见识这白家女儿。
这年她刚满十四岁,带人在盐州、洪州、蛮关和沙海附近打秋风,抢了北夏再多华朝商队,最后一次却失了手:他们打劫商队讲究盯等切割断人首尾,每每用这招都能大获而归。可那支华朝商队对他们的切割包围一点未慌,为首的黑衣女头领电光火石间就瞄准了卢尽花部西南翼的弱点——卢尽花部再彪悍也有软肋,那一翼的人多是农户出身,马术不精射术不强,捧个人场足够,忽然被激烈冲断就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