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情债?”谢蓬莱低声琢磨着。
“头陀也不知了,现今我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空现看着谢蓬莱,“大约负了人心就是欠债。”
谢蓬莱笑了,“也是修行。”见手掌下不知何时沾了墨,她起身去院内水缸舀水洗手。将水面的薄冰捣碎,荡荡悠悠的水上现出自己的面容。这陌生的模样让谢蓬莱怔了下,对着水镜她理了理鬓上发丝。
“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她心里忽冒出这句诗。
她活不过空现的通透,却真真切切感知了沙海十几载弹指而过。洗了手后谢蓬莱揣起书就要离开,空现问,“兔儿腿不要了?”
谢蓬莱抿嘴一笑,“人腿儿自己长了心。”
空现惊奇地看着谢蓬莱,见女县令羞涩一笑,“你慢着吃。”
谢蓬莱走到锦王府,守卫自然认得,赵宜芳也令过谢师来府无需通报。她就由着腿儿走到锦王的院前,碰到离昧神色凛然就知不妙,“殿下发火了?”
离昧摇头,“睡到天黑都没醒,又被魇住了,还在发热。我正要喊郎中来。”
谢蓬莱一听快步走进赵宜芳的内室,只见她眉头紧锁,脸上红烫着。她伸手一探,心就一颤。被魇住的赵宜芳正在被人追杀的噩梦中,忽然看到了谢蓬莱就在前方,她低呼一声,“谢师。”
听到这声的谢蓬莱心头一酸,低声唤道,“殿下?”
赵宜芳终于醒了,她揉了眼睛确信眼前是谢蓬莱,从心有余悸的梦中回神后半是埋怨道,“来迟了我就被人杀了。”
堂堂一个亲王,惊怕撒娇也撑着夹马营赵家的脸面。但赵宜芳不知道自己红透的脸颊和迷蒙的眼神化开了谢蓬莱,侧身为她倒了杯水,“下回我来早些。”
“你总是说好话哄弄本王。”赵宜芳白她,手却抓住了谢蓬莱的袖子,“谢师……”她气势正盛、西北无虞时,说句提亲才算得掷地有声。此时真说出来,却像落拓路上要拽着谢蓬莱逃亡。
赵宜芳犹豫了下,松手垂头,“没事了。”
谢蓬莱手心冒汗,竟然结结巴巴起来,“下官……想过,沙海之困解后,殿下若要解和亲之围,谢某……谢某愿意——
看着锦王惊喜的眼神,谢蓬莱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债孽也深重如斯,“谢某愿和殿下结亲。”
这不是攀高,也不是附色,她是不愿赵宜芳日后被朝廷再紧逼和亲。
赵宜芳却愣了愣,随即脸色一冷,“可本王不乐意。”
作者有话要说:赵宜芳:哦,为了不让我和亲才提结婚?狗屁爱情。
谢蓬莱:这是什么女人心?
第64章
李素月在寅时被外头凌厉的号角声惊醒,她这些日子都和衣而睡,眼睛一睁就弹身而起。摸出马刀走出军帐时,已经有其他人陆续出来汇合。老保胜军进退有序、临战不危,看守场站的镇戎军也不甘被比下去,一千多人马很快集合。
贺三省和云白鹭显然已经知道了缘由,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卢尽花身侧,后面的牙旗上绣着一个偌大的“白”字被皓雪照映得清楚。
云白鹭看了她一眼,此时却不好当众靠近她闲语私聊。
卢尽花先开了口,“李继俨的人头被砍了挂在沙海城楼上。保胜军和德顺军打了十几个边寨,咱们不能就打了回李继信的尾巴就坐这儿乘凉。”她的眼睛扫视了四周,满蕴着的自信感染了将士,“李继信消停了几天后发现不拿下沙海他回去没法儿交差。咱们就不能让他得逞。他当我保胜军的沙海是泥糊的?”
卢尽花声气此时传得极远,李素月更是心情激荡,她的师傅一扫白芷墓前的纤弱,成竹在胸地鼓动着众人,“咱们人是少了点,可咱们老保胜军打仗哪一回不是以寡敌众?只要打得聪明,劲儿往一处使,今天就是李继信埋尸沙海的日子。”
贺三省也摸了把胡须,一时忘记他要从这火坑里脱身的算计,激动喊道,“镇戎军听着,敢丢脸的,老子第一个宰了他!”
李素月捏紧了马刀,随后牵了五斗准备出战。
“探子发消息时他们已经动了身,这会儿估计和沙海也就一里路不到了。”跟在她身边的是云白鹭,她腰间依旧挂着弓,马鞍上背着沉甸甸的箭筒,自己背后也竖着几十支箭。“死磕倒不必,还是得迂回到他们侧面冲阵。”
李素月不放心地多看她一眼,云白鹭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我是没打过战,花娘也不让我上场。”可云白鹭指着她身后的牙旗振振有词,“你挂个‘白’字,却让她女儿躲起来?”
“真不济我就跑,放心,我挑的这匹马儿比五斗都结实。”云白鹭正说着话,打她身边经过的卢尽花回头瞪她,仿佛在训斥云白鹭没出息,可又嘱咐李素月,“她就交给你了。”
徒儿自然知道师傅的担心,李素月点头,再伸手将云白鹭的缰绳捞过,让她的坐骑和自己的五斗离得更近。
她们要迂回到李继信部的西翼,这样冲阵时对方一时抵挡不住只会朝叶羌河后撤。冰天雪地的,肯定有北夏人想借机逃散。
她们随着大部策马疾行,马鬃汗湿,人也不断吐着白气。李素月见云白鹭掏出酒袋抿了口,眉峰一拢,“都什么时候了还喝?”
云白鹭笑着塞回酒袋,“跑了一身汗,后背又痒了些。”随后她又目视前方专注赶路。
和沙海城内早就通过气,一旦李继信狗急跳墙铤而走险,她们就从侧翼冲击,而谢蓬莱会派出一支骑兵在敌不备时冲击前阵。可不能求速决,只能速战消耗其心志,毕竟双方兵力玄虚。
李素月粗通兵法,却想不明白如此冒险的行径为何谢蓬莱和卢尽花都同时提出。她轻轻喊了云白鹭,“阿鹭?”
云白鹭立即侧头,“嗯?”原来她看着专注,其实一半心神都悄然放在李素月身上。
李素月提了心中疑问,云白鹭诡秘地笑了笑,“前些天你和花娘去激了曹之玮出兵驱匪,德顺军出动的消息已传到了北夏人耳中。这会儿连镇戎军都堂而皇之地出战。虚虚实实的,北夏人定然以为西北三军要有大动作。”
她又说了通北夏局势,“说白了,李继信这两兄弟铤而走险,夏京还没完全摆平就来沙海挑衅,又是要钱又是要人,为的还是内外呼应而在北夏站稳脚跟。咱们扰边境是釜底抽薪,现在两面夹击是四面楚歌。”
李素月撇嘴,“两面楚歌而已,何来四面?”
“你怕了?”
云白鹭这话让李素月生气,“我要是怕就不会拜了师傅。”她又看了眼满不在乎的云白鹭,暗暗叹了口气,“冲阵时别回头,弓箭近战不好使,得用马刀。”
“有的,有的。”云白鹭自小射鹰摸兔,弓箭使得熟练些。马刀棍法也被母亲教过,近些年却少使。她从另一侧抽出把马刀,“这是花娘送我的。”
可李素月还是担心她是假把式,当年她打铁时云白鹭没少捣过乱,凉水槽里的铁块还在“滋啦啦”地淬火作响,她却从风箱那头过足了瘾后跳到这厢,差点就踏进了水槽被烫伤。亏得李素月眼疾手快拉她,自己却被身后的砧子烫到。
“或者……你还是回去?”她总觉得云白鹭智足谋多,这种人不适合做先锋,而要留在主营运筹为好。
“我不碍着你,”云白鹭皮笑肉不笑,“月娘,你不用分神管我。”话音落下,她已经超出李素月半个身位,两人就在骑兵群里你追我赶。
还没到地,前方已经立着一支严阵以待的马队。大小战旗在雪地上矗立,战马威严列队森然,卢尽花看后笑了声,“算他有良心。”
前方的军队是曹之玮的德顺军,他们也有数千人,“赶匪”赶到了沙海城外,正巧遇上了卢尽花等。
两军交换了旗语后,那列马队就调转让道,德顺军目送着卢尽花这支杂牌兵凶猛地路过。
“卢将军,他们是要在咱们身后跟着?”贺三省问卢尽花。
“亏你还是个都提辖,”卢尽花扫他一眼,“这是西北各路的旗语,我方冲阵,他们打伏。”曹之玮还是不敢冒头太狠,但能派兵来沙海附近策应已经让卢尽花意外。
贺三省不敢说自己对西北兵事不熟,只暗下决心一会儿要让这保胜军娘们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