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多病下意识一颤,却见皇帝已经恢复了带笑的神色,只好心情复杂地领命离开。
他心里有事,没敢耽搁,出门就骑着他那头小青驴往演武场去了,却没在那儿见到庸宴,只在大门口被苦哈哈的花成序拦下,说大都督已经破天荒地连日不来上岗了,连他们也不敢去都督府打扰。
封多病在正常的时候,乃是个十分扎手的跳脚大夫;他心道我累死累活上天入地地给他庸言念的老婆治病,竟然连他面也见不着?
登时十分火大地一路杀到了大都督府,却又被庸宴身边的盛司小哥拦住,这位的头似乎比花统领的还要更大一些,手里扯着秦桥带在身边的那个小女娃,好好一个儿郎活像是妇:
“主子回盛国公府啦,好几天没出来,我也不敢去问。封院首若是敲开门了麻烦也通知我一声,我这还有点要紧事想请主子做主呐!”
封院首遍妙都窜了一天,赶到盛国公府时,已经疲得像条死狗了。
“庸言念!”他有气无力地踹着盛国公府的大门:“再不给我开门,我就让你……”
他想说“让你死老婆”,话到嘴边又想起皇帝不让说,只好随机应变道:
“就让你睡不着你老婆!”
第77章
就在封多病以为自己要吼死在盛国公府外的时候,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是个略略有些驼背的老人,手里提着一盏灯,脸上的褶子凑成一个无奈的形状,打开门见了他,先叹了口气:“是太医院的院正吗?”
现在都叫院首,能脱口叫院正,着实是位很上年纪的老人家了。
老人家让开路:“少爷吩咐我带您过去。”
封多病反应了半天,才想起盛老国公虽然人不在妙都,到底还是活着;庸宴虽然承袭了国公位份,在这家里边也还是少爷。
只是不知他怎么自己跑回这里来了。
封多病跟在老人家身后,一路走也觉着自己真是魔怔了,秦桥要寻死觅活就让她去,她两个这样能折腾,闹来闹去折腾得都是外人,他跟着凑什么热闹?
可是又不能不给庸宴提个醒。
秦桥的身体状况本来就是秘密,她身上每一处不对劲都能对应出一套渊源故事,庸宴之前三番五次请他去禁军就是为了问这些事,只是之前秦桥不点头,他也不能说。
现在她身上的毒压不住了,封多病的良心就隐隐地提醒他还是让庸宴知道点内情为好。
他十分有自知之明地给了自己一个身份——送上门的“反贼”情报探子。
盛国公府是流传了几代的老宅子,亭台楼阁很有点古色古香的味道,庸母又是个端庄典雅的理家好手,同龄的手帕交都在头疼教养家里皮猴子的时候,她家的皮猴子三棒子戳不出一个屁,庸母只好把一腔热情全部透入到折腾园林上。
后来庸宴莫名其妙“正常”了,她就和丈夫到处去游学,偌大一个盛国公府就住着一个小少爷;再后来,少爷屡立战功,上边赐下了大都督府,这里就彻底没人住了。
若非家中老仆刻意打理,荒草早就长了满园。
封多病不禁感到一点惋惜:“教我医术的师父一定会很喜欢这里。”
带路的老人家笑了笑:“一会儿院正同少爷说一说,反正平时也没人住,请令师来也是好的。”
封多病不料他们家的家风竟这样实在,一时不知怎么接话,索性闭了嘴,等到地方了他抬头一看,面前这院落的匾额上书写了四个大字:
“定风书院”
封多病:“……”
封多病站住了脚:“大都督在里面?”
老仆垂手应是。
封多病一改之前的神色,倨傲地冷笑了一声:“我不进去,叫他出来。”
这不是什么寻常书房,乃是当年年松用过的。
封多病虽然从没见过年松,但始终有种与此人命运相连的感觉——同是五王后人,年松自缢身亡,他封多病却还在朝中自由自在地供职。
简直像是某种命运的预告。
难不成庸宴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老仆不知他身份,只是活得久了,对别人的情绪总是十分敏感,他组织了一下语言:
“院正别介意,少爷今日用了些酒水——他自小便是如此,心里不痛快了,就自己去书房里坐着。院正来得突然,要不……今日在府中歇下,明日再与少爷见面?”
庸宴那“离魂症”封多病也有所耳闻,听了这话,便将戒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不过请人在府上住下这种事,仆人也能决定吗?
他心中短暂地起了疑,有心仔细观察观察这老仆,谁料定风书院的门突然从里面被踹开了——
这人可能只是单纯地想开个门,但是酒后对自己的力道控制得不那么从心,一不小心将整扇门都踹倒了。
曾被天下文人向往的书院大门轰然倒下,将一地沉灰都劈头盖脸扑在了封院首的脸上。
封多病:“……”
封多病:“大都督。”
庸宴维持着抬腿的姿势,面无表情地看他。
庸宴:“讲。”
封多病:“……可以进去讲吗?”
庸宴想了想,十分得体地侧过身来让出一条道。
封多病无话可说,从他留出的缝里侧身进去,果然在擦身而过的时候闻到了浓重的酒气,心里对“战神”的伟大幻想不禁塌了一塌;
还没等他给自己找个没有废纸和废书的椅子坐下,就听庸宴对那老仆说道:
“饿了。”
在封多病的角度看不见老仆的模样,只能听见他用恭敬中带着慈爱的声音说:
“我也饿了,少爷要下面的话也给我带一碗。”
封多病:“……”
他一时有些恍惚了,以为自己进的是个鬼宅。
庸宴转回身:“你吃吗?”
封多病的脑子开始艰难活动:“嗯?”
庸宴:“面。”
封多病想说不吃,谁敢吃人屠大都督下的面?怕不怕折寿啊?
他想委婉地表示嫌弃,却听见自己的肚子响亮地应了一声。
大都督显然也听见了,高高抬起左臂向前一挥:“儿郎们,跟我走。”
可惜整个房间只有一个儿郎,没法给出西南边境那种千军万马的气魄;
封多病跟着大都督“行军”到厨下,眼睁睁看着他熟门熟路地烧柴起火,甚至还十分贤惠地给自己身上围了一块围裙。
院首大人喃喃地说:“亲娘啊,你们俩真是一家。”
秦桥别说做饭,恐怕连烧水都没亲自动手过;她在周业跟着自己养伤那会儿,还曾文质彬彬地指着整根的黄瓜问:“这是何物,怎么从未见过?”
他说是黄瓜,秦桥恍然大悟,说原来宫中那“碧丝绦”切碎前长成这样。
端的是一条娇生惯养的蝗虫。
大都督肯定道:“是一家。”
他从身侧摸出传说中的凶兵宙沉,唰唰唰将小油菜切成几段,蹲在水槽边清洗干净,还单手磕蛋卧了三只荷包蛋。
一碗面喷香扑鼻,封多病咕咚咽了口水;这边面一好,那神出鬼没地老仆就出现将面端走,还十分恭敬地说:“少爷辛苦了。”
庸宴对答如流:“少爷应该的。”
太医院首和喝醉的大都督并排蹲在廊下吃面。
封多病一开始尚不觉得如何,越吃越感到庸宴实乃天下第一人才,面条爽滑劲道,鸡蛋嫩而不破,用的老汤喷喷香——
喝醉了尚且有如此水平,醒着的时候可能是个食神吧。
封多病从袖带里摸出些药粉配在一起,也不避讳庸宴就要直接往他碗里洒;不料庸宴虽然醉得像被鬼上身,却异常敏捷地捉住他的手腕。
封多病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灵机一动:“秦桥给你吃的。”
“哦。”大都督立刻从善如流地松开手,封院首的爪子一松,解酒药粉调料似地落在大都督的面碗里。
封多病心说这大都督要暗杀起来是不是也太容易了点?
早知道下点巴豆给他。
虽然存了猥琐心思,但封多病到底是太医院的头子,配出的解酒药也并不寻常,不过片刻,庸宴便清醒了,像是刚认出眼前的人一样:“……封院首。”
封多病喝干最后一口汤,嗯了一声。
他揉了揉额头:“此来何事?”
封多病吸溜吸溜吃面:“我有事要出京一趟,走之前来探望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