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宴嗯了一声,带着浅浅的笑意揽过她。
秦桥打趣道:“那出了另一半钱的大都督怎么说?”
庸宴:“他说这是买给都督夫人的。”
巨大的烟花蹿上夜空,连绵地成了片,几乎将暗夜晃成明亮的白昼,人群沸腾激动,无数少女在心中暗暗许愿,说将来想要一段像秦阿房那样的良缘。
秦桥向后靠在庸宴身上,男人温暖的胸怀拢着她,那个曾被她唤醒的迷茫少年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将她留下来。
可惜啊,
办不成的事,说一千道一万,又有什么用呢?
秦桥耳里听着这繁杂的万物,闭上眼,将头埋在他胸前。
要是她能选,就愿意放弃一切把生命结束在这一天。
第70章
楼梯上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秦桥立刻从他怀里抬起头:“谁?”
庸宴面色一沉:“应该是禁军的传令兵。”
寻常街头上的纠纷,或是谁家又放花放走水了这种事花成序不会派人来报他。
能赶着这个时候来打扰,要么是宣王想不开了自投罗网,要么就是宫里出事了。
那传令兵到得台上,立刻半跪下来,膝盖把木台子砸得砰一声响,传令兵抱拳道:“禀大都督,陛下让您立刻带着宣抚使进宫。”
果然。
他说到这里,飞快地看了秦桥一眼,又低下头。
秦桥心里如有预感般地一凉。
传令兵:“安王妃遇刺,已遭不测;太后受了惊吓,封院首去看,说是,说是……”
他说不下去,两手又狠狠撞了一下,重复道:“请大都督即刻带宣抚使进宫!”
庸宴带着她跨上传令兵那匹马,一路向着宫禁飞驰,路上庸宴没说一句话,只是单手紧紧将她搂在胸前。
秦桥听见这消息,脑子只短暂地空白了片刻,因为她没反应过来安王妃是谁。
还是庸宴问了一句:“怎么从华光寺出来了?”
她才想起来安王是先太子死后追封的封号,安王妃是她那个整日吃斋念佛的嫂嫂。
她只恍惚了这么片刻,随后就拿出了大风大浪洗刷出的果决:“去找花成金的夫人,叫她立刻去宫城门口等我”
两人一路快马加鞭到了宫城门口,庸宴将她从马上抱下来,那边花成金也一头雾水地带着江蕊刚刚赶到;
秦桥抓过江蕊吩咐了几句,江蕊面色凝重,对着庸宴简略见了个礼,立刻转身离开。
花成金心知必是宫中出了大事,遂给江蕊派了几个家将,自己前往禁军衙门协助花成序镇守,通知在京的禁军统领全体戒备,只等着庸宴吩咐便可如臂指使地随时调动。
怜光面如金纸地等在慈宁殿外,郅却和周景明等几个内阁重臣也都一脸沉肃地在殿外守着;
惜尘刚到宫中就听见这消息,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风尘仆仆地指挥着赶来协助的孟慈音,将整个皇宫内城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不叫消息传出去一星半点。
怜光将他们接进慈宁宫内,只见内里灯火通明,宫人里里外外跪了一地,地上有张铺着锦被的竹架子,是宫里贵人代步用的步撵,上面依稀是个人型,拿白布盖着;
大理寺派了专门给贵人验尸的女医官,手上套着白锦缎,跪在那步撵之前。
瓷学背对着他们站在慈宁殿中央,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让人看着就感觉他好像马上就要累死了。
有外人在,秦桥和庸宴都去瓷学身后见了个礼,瓷学一回身,立刻便把那身坠死人的疲惫掩藏好了,带着点歉然地对秦桥说:
“花你看了?难得给你过个节,也没过好。”
秦桥扯扯嘴角。
瓷学就说了这一句闲话,随后对他二人说道:
“行刺的人是跟着安王妃进来的,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尼。趁着安王妃和太后说话的功夫突然向太后行刺,安王妃挡了一下,匕首萃了毒,人当场就没了。太后年纪大了,惊吓倒不至于,只是嫂嫂倒在她怀里……封多病正在里边看着,”
他一手在另一手上握了握:“朕瞧着是有点不好。”
说话间,封多病沉着脸从里面走出来,看了他们一眼,又回身将宫女侍从都清退了。
庸宴不动声色地撑住了秦桥的腰,秦桥脸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
封多病走到近前:“太后让陛下和宣抚使进去说话。”
秦桥看他,封多病便点了个头。这瘦得过分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衣,脸带病容,在宫灯的映衬下惨白得像个来勾魂讨债的厉鬼。
瓷学示意庸宴不要急,他自己握住秦桥的手腕带着她往里走,轻轻地说:“阿房,母亲叫我们过去说话。”
“嗯,”秦桥看了他一眼:“你不用这样,我挺得住。”
瓷学没再说什么,他们穿过帘幕,瞧见了倚在床榻之侧的太后。
这老太太竟然是半坐着,头上繁复的钗环都摘了,素着头和脸。
她今年七十多岁了,没有一点妆容的时候,竟然能叫人透过她衰老的面容是窥见一点年轻时惊心动魄的艳色。
她老人家年轻的时候,也是能让帝王一眼见了就沉沦的传奇呢。
“你兄妹俩可真能沉得住气,”太后笑着骂了一声,脸上浮现着不正常的红:“你俩的老娘都回光返照啦,还在那磨磨蹭蹭。”
回光返照四个字终于成功击碎了瓷学艰难维持的面具,他掩着脸跪坐在了太后床边。
秦桥却笑了起来,好像这不是什么诀别,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见面:“这么大事,小胖的腿都软啦,哪还能走得快?”
太后也笑,拍拍瓷学的头:“方头崽,不忙哭,你听我说。”
瓷学狠狠抹了把脸:“嗳,儿子在这。”
太后:“我都这岁数了,就是按照天理伦常也合该到我走的时候了。没什么不高兴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怕你娘走得突然,早把灵柩备下了是也不是?”
瓷学:“嗯,用的是我给自己准备的金丝楠木。”
太后:“行,算你孝顺。送葬的时候别哭哭啼啼的,去翰林院给我找几个年轻漂亮的小伙子送我,我要气死他爹。”
瓷学:“就怕等我下去了先帝大耳刮子抽死我。”
太后:“你要不干我就亲自抽死你。”
瓷学勉强笑着说:“阿娘,说点好听的吧。”
太后垂头看他:“方头崽,你自己的事你心里有数;阿娘走之前,还有一句话问你。”
瓷学紧紧握住她的手。
太后:“你告诉我,你是谁?”
瓷学心头突突跳动:“我是,我是瓷学,是淮州鲁郡王瓷错的独子,后又过继给……”
“不。”太后将他的手拉向自己,几乎是逼迫着他说:“不对。”
瓷学茫然地看着她的眼睛,就像他还是个幼童时那样迷茫地看着她。
“你是我卢四娘的儿子。”太后说:“你是我和……”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压住,定声说:“是我和文泰帝瓷镇的儿子,是大荆朝的皇帝。你,你要记住!”
瓷学大力点头,感受到她的掌心在自己头上拍了拍,只觉得心里的壁垒业障都叫她拍成了一滩黏糊糊的水。
“至于我娘家卢氏那些王八羔子……” 太后目露不耐:“本来就不是一家人,我死以后,你们两个很不用搭理他们,如果做了什么错事,尽管下死手收拾。”
太后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猛地咳了起来,秦桥上前拍她的背,被太后握住了手。
“小胖,”太后缓了缓语气说:“你答应我的外孙呢?”
这是秦桥十几岁刚和庸宴确定关系时跟太后说的玩笑话,秦桥知道太后的神智是不太清醒了。
“个小骗子,跟你那满嘴胡话的爹一样。”太后:“等得了我的外孙,再带到我坟头上拜拜吧。小胖啊,你可得好好活着,不然我的外孙从哪来啊?”
秦桥看着她慈爱复杂的目光,就知道这位身经两朝的太后娘娘不但没糊涂,而且连她心里想的什么都知道。
“其实你阿爹走的时候,我就活不下去了。”太后拉过她的手:“不过是为着你们两个,才勉强活了这些年。小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太后只看着她,像是在等一个承诺;秦桥眼眶通红,却不肯点头也不肯摇头。
跪坐在太后床前的瓷学突然轻轻地说:“阿娘,儿子明白,我看着她,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