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尘:“宣抚使派我来调查楚茹一事。”
对面安静了一下,声音既愤怒又委屈:“我奉命在此处隐藏,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叫她离开我视线!可谁知她……你随我来!”
惜尘某不做声地将武器滑出来隐在袖中,跟在那人身后,没想到过了三楼,烟竟然渐渐消散了,惜尘回头去看,猜测或者根本没有起火。
她身前的女子身量高于常人,宽肩窄腰,十分健硕,如果不是她穿着女子武服,乍一看真有些雌雄莫辨。
惜尘:“这几天你见过宣抚使吗?”
“未曾。”木笔握紧了拳头,倒当真放心将后背留给她:
“但她派了人过来,之前我一直带着楚茹住在楚老太师家附近的铺面里,是近几日才通知我带着人隐藏在此处。”
派人?
秦桥能派的人可不少,至少她用来联系惜尘的小寺人就不止三四个;
惜尘从不去猜测秦桥到底有多少明里暗里的人手,也从不想她网罗这许多人到底图谋的是什么。
只是若按照秦桥给她分析的计划,楚茹在后面还有大用,这时候死了……
惜尘:“尸体还在吗?”
木笔:“都在。”
惜尘:“……还有谁。”
“一个三品官,叫什么却的——我不过出门去取个午饭,回来就……” 木笔恼恨道:“我怀疑是这淫官将楚茹当做了妓子,楚茹反抗,这才闹成这样!”
惜尘心里一沉,若非她自幼不形喜怒,只怕这会儿连腿都要软了。
木笔不认识,她还不认识吗?
郅却。
他一个酷吏,奸佞忠臣不知有多少死在他手里,要杀他的人能塞满一个皇城——
这些年明里暗里的腥风血雨都躲过了,竟然死在了这么个小阴沟里?!
惜尘:“快带我去看!”
两人加快速度,上了五层,一层一层的纱幔散发着淡淡的焦糊气扑在两人脸上,这一层空空荡荡,所有房间的门都开着,像是很久没人上来了。
惜尘心里暗暗揣度,竟不知在这日日人满为患的揽月小楼里竟然还有这种闹中取静的地方。
木笔带着她一路行至最里面,她打开门,露出了里面横躺在地上的两具尸首。
在惜尘的角度只能看见楚茹的脸,此前她作为司马夫人,也曾觐见过太后,是以惜尘将她认了出来。
楚茹胸口插着沉了柄的短剑,一张俏丽的脸隐隐散发出青灰色,眼睛大大睁着,瞳孔却蒙上了一层阴影,看上去震惊又无辜,已经死去多时了。
另一人只露出一双脚,身穿着白色的里衣,惜尘上前几步进入门里——
地上另一具尸首身形修长,却远未到高大的地步,面容方正,唇角却有淡淡的胭脂色……
令人毛骨悚然的战栗感窜上惜尘的脊背。
这是个女人!她脚上穿的靴子还有盛国公府的暗纹,所以这个才是木笔!那身后这个又是谁?!
身后传来一声冷笑:“蠢货。”
惜尘来不及反应,身后那人的掌风已经砍至颈侧,身手力度远远高于刚才在楼梯上出手的时候!
惜尘被封住了经脉,浑身麻木酸痛动弹不得,被那人粗暴地甩开,她这才看清了此人容貌。
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嘴角要挑不挑,像是时刻都在对整个世界报以嘲讽;此人皮肤惨白,没什么表情的时候,也给人一种阴恻恻的妖异感。
总而言之,有种阴森又矫情的鬼气。
那人扯开身上的武服,随手抹了把脸,脸上的黑灰被擦掉,头发也简单整理了一下,他清清嗓子,展露出了清冽的男子声线:“聪明人就爱自以为是,折在我手上也不算冤。”
惜尘感受了一下,只怕现下已经五内俱伤,然而她只轻轻抽了口气:“郅却大人神鬼手段,名不虚传。”
那伪做木笔的男人,正是郅却。
惜尘:“大人是一早在那等着我的?”
“嗯。”郅却踢开楚茹的尸身,抓起木笔的领子扔在榻上,在她胸口不轻不重地打了一拳,木笔骤然咳出一口黑血,又再次陷入了昏迷。
郅却捡起地上自己的衣袍,三两下穿好,又从袖袋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药丸送入木笔口中,阴恻恻说道:“她被人下了毒,不过有我这点丸药吊着,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惜尘:“大人不敢招惹盛国公,反倒敢招惹太后?”
郅却不由得再次打量起她来。
郅却:“这么说来,你不是宣王的人?”
宣王两个字就像一根导火索,惜尘闹钟有根弦轰然断了:“是不是有个……等等!”
她飞速理清头绪:“敢问郅大人,是不是有人自称是秦桥的人,通知你来此处议事?”
郅却眯起眼睛。
惜尘:“你不会轻易相信,这个人你一定在秦姐儿那里见过。”
“太后身边的人。你是……”郅却顿了顿:“怜光还是惜尘?”
“惜尘。”
郅却一把拎起她:“我不能在这里久留,换个地方说话。”
“等等!”惜尘挣扎道:“请大人将楚茹身上的短剑带走!”
郅却冷笑开口:“难道你也是来……”
惜尘打断了他:“我人都在郅大人手上!大人还怕什么?!”
郅却犹豫不过一瞬,飞快抽出尸身上的匕首收入袖中。
惜尘长出了口气,身上还是调动不出力量,任由他拎着自己出门:“禁军的庆蔬食呢?”
“没见过。”郅却将人扣在怀里,掩藏着面目一路冲出了揽月楼,倒像个被捉了奸的恩客,路人笑了几声也就作罢,没人多看他们一眼。
郅却低声道:“所以说今日是鹰卫负责这片城区?”
惜尘:“大概是。”
郅却:“那就好,我们上船。”
揽月楼所在的庚金坊有个小港口,多是漕运出货用的,远不如乘浪楼那边热闹。
郅却带着惜尘钻进了一只乌蓬小船,给船家扔了一锭银子,双桨滑动,小船很快就隐没在了河心其他货运大船之中。
郅却冷笑:“将你那匕首收了吧,有力气吗?”
惜尘沉默着收了回去。
上船那会儿她身上的酸麻劲便退了,已经能够活动自如。
惜尘:“郅大人若不打算杀我,咱们就暂时算是盟友了,我的目的无非是确认宣抚使的安……”
郅却打断了她。
郅却微带嘲讽:“打从我入朝为官开始,就始终效命于秦桥。怎么,你是她亲手带出来的,她却没告诉你吗?”
早有猜测,但这么大的秘辛,她不敢想。
郅却:“今天中午有人来报,说有人要在揽月楼对秦桥不利,让我务必前去救援。”
惜尘:“大人与宣抚使的关系藏得这么深,就算要救援也……这些郅大人不会想不到,为何还要现身?”
“因为不敢不来。”郅却目光落在远处,眸光狠厉:“要杀秦桥的这个人不能被别人发现,哪怕是庸宴也不行。”
惜尘还要再问,郅却却说:“你不会认识的,那人被秦桥藏得很深,就连我也是最近才知道。”
被秦桥藏起来的人反过来要杀她?还不能被其他势力知道?
惜尘:“大人。”
郅却回神看向她。
惜尘:“宣抚使于我而言,重要性更甚于太后。你和我,都想保护她性命周全。所以我只问大人一句,是否知道宣抚使现在何处?”
“不知。”郅却定定地看着她:“不过我可以原原本本地将我今日经历的事告诉你。”
说起来也并不复杂。
他收到消息以后不敢耽搁,简单做了一番布置出门,路上有小乞儿撞在他身上,塞进手里的纸条指示他找到了揽月五层的房间。
推门进去的时候楚茹已经死了,郅却并不认识那个高大的女人,他进屋的时候她已经出气多进气少,手指不断指向窗户的方向,一个字也没说就倒下了。
郅却当即意识到这是个陷阱。
他不认得那女人,却认识她的衣饰。如果现在有人涌进来指认他杀了盛国公府的侍女,他实在很难辩驳。
正要离开的时候遇见了闯进来的惜尘,他一时难以辨认对方是敌是友,只能耐着性子先把她骗进来。
惜尘安静地听完。
“郅大人的意思是,有人要陷害你杀了盛国公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