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宴:“就算送回去,那也是‘明云’送回去的箭,跟我没关系。”
“那是咱们……” 血液呛到喉咙里,秦桥咳了几声:“是咱们大都督府送回去的。”
祭天台上。
瓷学确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周景明正在脚边大骂清河,虽然不敢骂到他身上,但也不怎么婉转地在骂皇帝糊涂。
只有瓷学自己知道,这不是糊涂不糊涂的问题,实在是一时情急手快了。
要是他还能再选一次,他绝对把清河秦桥一起扎成个糖串子——
这样虽然有失人道,但总比在阅军仪式上看庸秦二人当着文武百官三军将士在那儿卿卿我我强!
正想着,庸宴突然抱着秦桥站起来了。
这次他没向刚才闯炙盘的时候那么急,那么莽;
披风里露出一张失了血色的脸,是秦桥握着白厄杆,远远地向着这边微笑。
瓷学猛然站直了!
台下的花成序怔愣片刻,霎时想通此中关节,着人立即通知鸿胪寺和礼部起乐;
李恩、文简等人重新布阵,从戒备状态回归了阅军时的仪仗。
台上,郅却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此台甚高,宣抚使伤重,未必能登此高台。”
瓷学低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瓷学双手调整冠冕,亲自走下了台阶;
于此同时,庸宴也稳稳地踏着炙盘将秦桥送了出来。
后世史书之上,今日才是秦桥和庸宴这段故事的开始,他们一个被认为是大荆开国公主明云的转世,一个被肯定为千百年来的第一武将;
有一派后世学者坚持认为,是秦桥作为宣抚使在春猎上遇险,庸宴踏炙盘相救,于是得结良缘。
“如果这是真的就好了。”秦桥喃喃地说。
终于走出来了,庸宴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秦桥根本连站也站不稳,只能勉强抓住他的衣襟借力。
庸宴:“什么?”
“没什么。”秦桥勉强撑出一个笑,逗他:“我比明云幸运多了——除了活着,我还有你。”
庸宴满眼都是她的伤口,根本没理会她嘴上在矫情些什么,一手在她后腰稳稳托着:“你自己能走过去吗?”
秦桥深吸口气,点头。
庸宴就慢慢地松开了手。
瓷学已经站在台下,几位重臣跟在他身后;百官于瓷学身后跪伏。
太疼了。
秦桥被挟持着在阴暗的地道里走了将近两个时辰,又大量失血,炙盘热浪翻滚,猛一下来,脱离庸宴的温度,她觉得全身都在发冷。
但她不会在此刻倒下。
这场春猎阅军已经安排得太久,瓷学登基以来,始终没有得到过这种正统性的认可;她不会让这此事毁在自己手里。
血水划过她金灿灿的,代表宣抚使的衣裳,衣衫上的金线将血珠弹开来,散落在她前进的路途上。
“再疼能有多疼。”她跟自己说:“还能有大哥哥被一箭穿胸的时候疼吗?有瓷觉瓷巡他们被折磨至死疼吗?能有庸宴眼睛上捱得那一下疼吗?”
没有。
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浓密的未知的黑云不断晃过她眼前,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了。
秦桥几乎已经很难感受到外面的世界,但在众臣眼里,事情又不那么一样了。
这个女人,和走过炙盘的庸宴一样,每一步都很稳。
她的步伐之坚定,就像是之前的每一天都在为此刻做准备。
终于到了。
秦桥单膝跪下,双手奉箭。
她轻轻地说:“大荆昌明,吾王不死。”
瓷学接过箭的时候,双手几乎在颤抖了。
众臣低沉有力地重复道:“大荆昌明,吾王不死!”
身后的千军万马,像是将整片大地上的力量都汲取了出来:“大荆昌明,吾王不死!”
瓷学:“秦桥,坚持住。”
重弓得开,决绝一箭飞去,白厄杆轰然倒塌。
两百年前,白厄箭出锋的那一刹那,开国皇帝在想些什么呢?
他在想:“为了我的明云。”
秦桥眼看着白厄杆倒了,她已经听不见声音,只剩下瓷学在她眼前好像在大声说着什么。
“庸宴,我做到了。”
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只是笑着说:“我做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死的公主,是明云,是秦桥,也是清河。
第46章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回忆杀,章节末尾会调回到现在的时间,不喜欢回忆的朋友可以直接拉到底哦~
回忆会涉及到一些后面的线索,以后遇到的时候浪崽会往回指路 ^-^
hhh其实还会解释甜糕小朋友为什么会叫甜糕啦~
———— 十年前 ————
“就这点事,大哥哥还说我做不到!”十岁的小少女十分骄傲地骑在墙头上:“翻个墙头罢了,能有多难?”
她一边说一边探头探脑地寻找落脚的地方——
这国子监的墙砌得着实挺高,门外有拉柴草的牛车,她是顺着草垛爬上来的;
院里全是竹子,连棵能借力踩一踩的树都没有。
“我的姐儿嗳,”墙外更小的秦桔子压低了声音:“要是让里边的夫子知道,回头又得抄书啦!”
小秦桥嘻嘻笑道:“抄就抄,总归累不死我。”
秦桔子敢怒不敢言,毕竟最后那些女诫之类的大道理最后还是经自己的手抄出去的,确实累不着她。
“桔子!”秦桥:“别愣着啊,饭盒给我!”
秦桔子死死抱住那小饭盒不动:“姐儿先想出怎么下去再说吧!别摔下去再让饭盒硌着!”
秦桥无话可说,她扶了扶歪倒的太监帽子,又重新系好了过长的红色腰带。
深吸口气纵身一跃,正好扑进旁侧厚厚的竹叶堆里。
除了腿有点疼,啥事没有!
秦桥哈地一声笑出来,就差给自己鼓鼓掌,十分优雅地站起身来扑了扑满身的灰尘。
一抬头——
秦桥:“……”
秦桥讪笑:“你在那儿多久了?”
这竹林正对着的藏书阁里,有个小白脸手里端着本书,正满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准确地说,是带着很多鄙夷的莫名其妙。
墙头上的俯视角度刚刚好遮挡住了窗子的部分,秦桥跳下来之前根本不知道那里还有个人!
秦桥:“我,哈哈,我是外宫的太监,你叫我桥桥就行了,不必惊慌。”
小白脸没回答,但是伸出了手往她身后的方向指去。
秦桥回身:“……”
在她跳下来的正下方,有一截用来修高处竹枝的□□——
因为同样在视觉死角的关系,秦桥也没有看见它。
小白脸:“呵。”
秦桥恼羞成怒:“阴阳怪气,你不知道要对宫里来的人客气一点吗?我们小太监可都是非常小心眼的!小心我回头搞你啊!”
小白脸:“太监?”
秦桥:“怎么着,不就是少了点零件吗?你看看你白的,我就是少了零件也比你男人!”
小白脸:“桥桥?”
秦桥:“……”
这人有病吧,怎么老学人说话?
小白脸垂下眼,淡淡地说道:“秦氏女,大殿下知道你私自出宫的事吗?”
秦桥噌地上前一步,窜到窗户底下仰头凶狠威胁:“我不是!你敢随便编排秦姑娘,不想活了是……”
“姐儿!姐儿!”墙外的秦桔半天等不到回应,轻声地呼喊起来:
“人家牛车要走啦!没了遮挡我不敢在这儿呆着!怕一会儿禁军过来……饭盒我扔进去啦!殿下的书阁在西边,别再走错!”
话音刚落,一个巴掌大的饭盒像暗器一样被丢了进来,秦桥躲过,被小白脸稳稳接住。
秦桥讪笑。
小白脸手指一转,打量了一下那个特制的盒子,而后递还给她,一本正经道:“秦氏女,还你。”
秦桥:“我有名字,你别这么叫我,听着怪难受的。”
小白脸:“桥桥?”
秦桥:“……”
本来她给自己编的太监名叫小桥子,刚才一紧张结巴了一下,将错就错说成了桥桥……
就这么叫出来还是有点……奇怪啊。
秦桥:“你呢?你又是谁?别当我不知道,这个点钟国子监的学生都应该在书阁读书,怎么就你不用去?是不是逃课了?”
小白脸淡然自若地说道:“我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