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没用。
这个距离,寻常箭矢根本过不来,能来的只有瓷学手里那支白厄箭——
且不说清河将她挟持在身前,稍有不慎两人就被扎个透心凉;
就说那白厄箭一共就一支,射杀清河,自然就没法射杀“白厄”,如果不能在吉时前射倒白厄杆,今天这事传出去,别有用心者自然会大肆渲染,说瓷学不是受命于天的帝王。
在这个边境初定,王座未稳的时候,瓷学经不起这样的质疑。
秦桥:“难道你不想看看他吗?很漂亮的小孩子,长得像你。清河,天下兴亡,于你何益?让你儿子见过母亲一面,也算对得起他。”
清河:“若我不从呢?”
秦桥收起蛊惑般的声音,清清冷冷地说:“那你的儿子就会在唾骂中长大,他母亲是背叛家族的皇室女,父亲是个吸五毒散的废物。不要说科举之路,就是商道也不会容他。他这辈子就毁了。”
“阿房……算无遗策。”清河咳了一声:“我说就是了。”
暮云的问话得不到回答,庸宴一掌砍翻了他,提声道:“清河郡主,提你的要求!”
清河嘶哑道:“大都督,你手中有剑。”
当然,他是大荆开国以来第一位柱国都督,有持剑上殿的权利。
清河震声道:“瓷学得位不正!先帝亲子——沐王瓷裳尚在!请大都督立刻射杀瓷学,拥沐王登基!”
秦桥:“清河?!”
清河收紧软剑,剑锋贴着秦桥脖颈划开,鲜血顺着她白皙的颈项滑下,和清河咯的血混在一起。
庸宴:“你待如何!”
清河:“请大都督诛杀瓷学!”
生死就在眼前了,秦桥却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她用清河的骨肉威胁清河,没能成功;清河用她威胁庸宴,却似乎有点奏效。
清河:“你与沐王,一同长大;宣王瓷愿,如你幼弟。你要为了天下黎庶清算他们的时候,心里可曾悔恨?”
秦桥明白了。
“不曾。”
“那我对抱琴也是一样。”清河:“虽则遗憾,绝不后悔。”
秦桥点头:“那你就该知道庸宴也知道该如何抉择。他不会为了……”
秦桥:“!”
庸宴在干什么……
他提起剑了?!
要说瓷学这辈子有个绝不会怀疑的人,那绝对是庸宴,但只要庸宴现在有丝毫的犹豫!哪怕是有一丝半点弑君的想法!
瓷学就永远不会再相信他了!
不被皇帝相信的武将会有什么下场!
“庸宴!”
秦桥拼劲全力喊了一声,传到他耳朵里却只是微乎其微的一声气音,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却比千刀万剐还令人难捱。
别人或许没法察觉,但庸宴手里的宙沉……蠢透了!算我求你,别拔剑!
庸宴的手动了。
不能再等,只有一个办法能解开这个困局。
没有人质,自然也就没有所谓胁迫!
秦桥把手放在胸前,飞快地做了一个“划开”的动作。
庸宴觉得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耳畔有巨大的嗡鸣,好像有无形的万箭穿透了他,将他整个击碎,像命运的手,猛然掀翻了他的转盘。
庸宴:“……你敢!秦桥!你敢!”
他第一时间振起身形飞身下了高台,但是来不及了——
秦桥一手抓住软剑的末端,一手飞快地在颈项上一转,鲜血奔涌而出的刹那,庸宴觉得自己浑身都冰透了。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他承受不了的事。
是噩梦吧,还没醒。
像他在西南经常做的那种噩梦一样,梦见秦桥被暗杀在什么角落里,梦见她的马惊了,梦见她的身边人叛变,梦见她得了什么急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突然离开。
是我杀的人太多了吗?
是报应吧。
快醒来。
快醒来!
“咻——”
是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在秦桥吻颈的一刹那,瓷学重弓得开,白厄箭穿透了清河的胸腔!与此同时,在她们出现的地道里突然钻出了一小队人马——
正是之前被庸宴派去寻找地道入口的花成金!
“宣抚使!”花成金的动作比瓷学的白厄箭还要再快一步,刺中了清河的手臂,让她早了那么一瞬间放手——
秦桥伤口惨烈,但是没死。
竟然真叫她留了一条命在!
“呵,”她一手按住颈上的伤口,又疼,又累,但是想笑,她一手支撑住地面,将全身重量都寄托在上面,无力地抬头看向踏火而来的庸宴。
他生气了。
可能是他们相识以来,他发过的最大一次火。
“你看看他,”秦桥无力地笑道:“简直把‘秦桥你完了’写在脸上了。”
“骗你的,”清河“荷荷”地急促喘了几声,血液不停地从嘴角冒出来:“其实我知你……我知梁水不会……伤害孩子。”
秦桥看她。
清河纤细的手指费力抬起,抚上白厄箭:“瓷学,没有机会了。”
白厄箭意义特殊,此时这一支,便正是当年射杀白厄那支箭,代代相传,几经塑造,十分沉重。
是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白厄箭。
既然射杀了逆贼,自然就无法射取白厄。
此次谋逆虽然不成,至少瓷学的江山已没法稳住,只要宣王脱身,一切就仍有可能。
“那也不一定。”秦桥还想说,但那个满是怒火的男人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就算禁军的鞋子经过特制,也经不起炙盘这样的折磨,但庸宴一步一步走的那么稳,就好像他来了就不打算再离开她一样。
秦桥有点不敢看他。
秦桥:“花副将,烦请你将清河郡……将逆贼清河身上的箭取下来。”
花成金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敢耽误,对着清河小声告罪,然后一猛劲,生生将白厄箭抽了出来。
秦桥接过。
清河快不行了,她突然说:“我不叫清河,那是封号,我有名字。”
秦桥也快要支撑不住了,她差点倒下,却被庸宴稳稳接在怀里。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庸宴让她的脸埋在自己的肩头,用身体挡在了清河的方向。
清河:“我名为暖,如果我还有墓碑的话,随便怎么评价我,但是名字——就写暮暖吧。谢谢你,麻烦了。”
第45章
清河的脉搏断了,花成金不敢跟现在的庸宴一起站在这么挤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感觉都督现在不太正常了。
他带着人小心翼翼地将清河的遗体抬进了地道等候指令,连个大声都不敢出。
庸宴用披风裹着秦桥,将一切窥探的目光都挡住,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太医就在高台之下,你我即刻回返。”
秦桥:“恐怕得等一会。”
庸宴:“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没跟你商量。”
秦桥手里攥着那支白厄箭:“庸宴,吉时还没到,我们还有时间。你知道这对我很重要。”
庸宴沉默片刻:“好,让花成金带你从地道出去,我把箭送还给瓷学。”
秦桥:“你能做‘明云’吗?”
春猎阅军有人造反,白厄杆没在第一时间被射倒,此事已成定局——
除非今日的传奇色彩还能再上一层,否则悠悠众口绝难相安。
历代帝王或许都按时射杀了“白厄”,但是他们有在火海中递出决绝一箭的“明云”吗?
现在瓷学可能有一个了。
庸宴破天荒地吼了她一句:“省省吧,大荆朝也不是离了你即刻就崩了!”
他嘴上凶得很,抱着她的时候却像拢着一朵云。
大荆能离开你,庸言念不能。
多么朴实简单的道理。
“行啦,”秦桥趴在他怀里,伤口的血还没止住,流到了他的衣襟上;
凶巴巴背后的情绪她一清二楚:“狗皇帝放弃白厄杆救我,属实很够意思。咱们各退一步,你带我出炙盘,咱们一起把这白厄箭给他还回去。”
他抱着她不动。
秦桥脱力地说道:“庸宴,刚才清河让你弑君,你想怎么着?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个……乱臣贼子。”
庸宴反问:“我动手了么?”
秦桥:“不信你就试试,瓷学虽然嘴上不说,你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让你和宙沉同时出现……他这人心思重,即便是你,即便是我,一旦这种事发生了,他永远都会存着一层提防。但是现在,我们有个化解的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