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的路,恐怕阿房不会老老实实跟我走,只好出此下策,还请多多谅解。”
秦桥无奈又小心地随着她的动作走动起来:“我、瓷学、郅却,都一直以为你身体不好,没想到竟然这么有天赋。”
清河轻轻咳了一下,不是那种掩饰的咳嗽,而是真实的,好像嗓子马上要沙哑时发出的声响:
“就算是个废人,练上千次万次也总能练好的。武力胁迫阿房非我本意,做为补偿,我回答阿房几个问题吧。天南海北,只要是内宅中事,你想知道哪件都可以。”
秦桥想笑,又想起脖子上还缠着剑,只好弯弯嘴角:“我不关心那些——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用阿妃测出我什么了?”
“测出你薄情,这你已经知道了。”清河:
“你对她的怜悯就是不杀,将她送回轻桃司虽然能够使她免于一死,心上受的折磨却更多——不过这次测试还有更重要的发现,这也使得我及时调整了今天的策略。”
秦桥看了她一眼。
清河:“是大都督。”
秦桥:“好好地说咱们的事,又带上他做什么?”
清河却没放过:“大都督自少年时起就不是个爱出风头的人,但在夫人小宴上,他却愿意为你锋芒毕露;这可以说是情深,但也可以说是男人的胜负欲和占有欲——直到阿妃宫门刺杀。”
秦桥:“怎么。”
清河:“你看到的只是他没有第一时间赶出来为你解围;我的人却说,他从南书房出来之后的一刻钟内,所有身在平京的禁卫军都以最快速度向你所在之处靠拢,直到他本人到达,确定你毫发无伤之后,禁卫们才无声无息地回到本来的位置上。”
秦桥安静片刻,随后在黑暗中微笑道:“我知道。”
清河:“所以我断定,他能为你做到的,以及能为你放弃的,都比我们这些外人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秦桥将这些信息原封不动地收拢消化,神智却在飞速运转。
打从看见司马齐尸体开始,她就一直在争取时间复盘清河的计划,直至此时此刻,她终于将整个局面看清。
是个死局。
秦桥:“清河,你真是太谨慎了。”
清河没说话,举高那颗夜明珠照亮前路,于此同时,地道中的温度也越来越高,两人额上都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秦桥:“你的这次政变,从各个角度准备的都很齐全——第一层,由惜尘下药直接毒死瓷学,这是最直接的;但你放心不过,所以又准备了第二招,禁军统领司马齐被杀死替换,以期能……暗中刺杀;”
“当然,有庸宴把守,就算换了人刺杀也未必成功,所以你为了挟制庸宴不动,就来抓我;为了抓我,又调来了秦台;秦台半路逃跑,你却还能用惜尘给瓷学下的毒来控制我——而且这些支线之间相互渗透,互为补充,真是环环相扣,精彩至极!”
若非脖子上还缠着剑,她简直要大声为清河喝彩:“你说得对,你不该只是个郡主!简直是天纵奇才!”
清河摸了摸喉咙,对于这种赞扬,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决,只是轻轻说道:“你以为这就是全部?”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宴哥出场!
第42章
炙盘南侧,金甲军阵前。
“阅军马上开始,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统领晋灼对着众军士低声吼道:
“大都督正在北面巡营,若是他回来时发现咱们金甲军有做的不力的地方,我就挨个掀了你们的皮!”
金甲军短促有力地喝了一声诺。
晋灼的目光向下扫了一圈,在某个人身上凝了凝,又飞速转开眼睛。
那人微微点了个头。
晋灼:“所有人回到岗位!第三队出列,随我去军前等候调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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炙盘东侧,祭天台顶。
“陛下?陛下!”齐监在瓷学身后弯身,用气音提醒道:“礼部已来催了三次,现在起乐最好,免得错过射倒白厄杆的吉时。”
“秦桥回来了没有。”瓷学借着喝茶的动作用大袖掩住嘴,低声问道:“庸宴怎么说?”
“大都督说还没有宣抚使的消息,他那边一切照旧。”齐监顿了一顿,又道:“禁卫军的花成序花副将派人来问,若是宣抚使回不来,她的观席是不是要撤掉?”
瓷学犹豫片刻,坚定道:“不撤。”
瓷学这人从小就被父母抛弃,是个心思很多的人;但在某些事情上,他又会固执地简单起来——
一起打的江山一起看。就算秦桥赶不回来,他也给她留着位置。
那是他剩下的最后一点义气。
瓷学右手扣在扶手上,手指轮番轻点,片刻后,他又问:“庸宴人在哪?”
齐监:“一刻钟前来的消息,没说具体地方,只说让您放心。”
瓷学放下茶盏,正了正繁复衣冠的衣领:“叫礼部起乐吧。”
这一刻,丰宁两地的百姓几乎是同时感受到了来自大地的震颤——
由皇帝亲自点燃第一台信火,官道上每一里都驻守着一名驿军,将信火传递点燃直至愿江,又由愿江沿岸百姓自发值守的信火台传递,一路传至京中皇城内的禁武门。
无数将士低沉的嗓音混合在一处:“大荆不死!”
所有见到信火的大荆子民,都或激昂或含泪地念一声:“大荆不死。”
瓷学站在高高的黄金台上,脚下是匍匐的百官,再往下,是绵延的看不到尽头的士兵,还有彻底燃烧起来的炙盘。
这是先帝放在他手上的江山,他已经守住三年了。
“大荆不死。”这一刻,皇帝在心里对自己说:“我答应他把皇位守住一年,现在已经这么久了。”
齐监伏在祭天台侧面阴影中,想要告诉皇帝大都督刚刚令人传回的口信,但是瓷学根本看不见他——
齐监知道,不只是自己,站在黄金台上的皇帝已经看不见任何人了。
站在那个位置的人,除了自己,还能看得见谁呢?
还不等他想完,皇帝就微微侧过了头,看向了右侧本该是宣抚使的位置。
空的。
他微微仰起的下颔便渐渐回落下来了,回到了平时的样子;
眼神也平静下来,回到了他惯常的带笑模样。
瓷学振袖,手持三炷长香向天地祝祷。
千里迢迢赶来的各地官员,便整齐地跟在鸿胪寺身后,在黄金台正前方开始了祝祷仪式,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祝祷仪式正式开始之后,皇帝只需坐在高台上看就可以了。瓷学不动声色地取出了齐监接奉香的机会送进他袖中的纸条:
“已擒。”
瓷学手指微动,眼睛看着前方,面上除了木然的微笑没有任何表情,登基这三年里,他和秦桥日夜悬心,他们的眼睛都不再像年少时那样灵动了,开始渐渐地盈满智慧和伪装。
就像现在,几乎没有人能通过他的表情猜出他在想些什么。
他突然毫无预兆地看向了一侧的弓和箭。
还有半刻钟。
虽然他一直在安抚庸宴,说应该相信秦桥,她自有让自己活着的办法;
但实际上秦桥受到的生死威胁虽然多,还从没有人真能成功地切断一切联系将她掳走。
秦桥现在还没有出现,应该是死了。
秦桥也会死,当然,不管她再怎么鲜活,终究也是有意外死去的可能的——
从登基那天开始他们就经常假设如果朝堂上任何一个人突然死亡该如何应对,得出的结论是,只要瓷学不猝死,谁死了都能被替代——
事实上秦桥的“死亡方案”已经被采取了,就是调庸宴回来稳定局面,动静挺大,效果却挺好。
“这就不错。”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秦桥有点满意地说:“也算能闭得上眼了。”
瓷学这么麻木地想着。
鸿胪寺的祝祷已经进入了收尾的高潮环节,他们开始吟诵开国史上出现过的英雄,并期望他们的英灵能够继续庇护大荆帝国:
“大河汤汤,如明云愿;山峦连绵,若亲之延;恭敬维维,天地巍巍。”
“已经说到明云了啊,”瓷学在心里说:“以前他们经常说秦桥是明云公主的转世呢。”
与秦桥不同的是,明云是真正有瓷氏血脉,有封号封地的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