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身,猛然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负手站在月光之下,背后是根衙门里常用的水火棍;
不用说也知道是从地方军手里顺的,他不远不近地站着,也不知在那里看了多久了。
下巴微微仰起,瞧着模样是生气了。
秦桥身上很冷,心里却莫名升起一股子热望,她先是快走,然后跑了几步。
野地里有不少兔子洞,她一时不察差点摔倒,果不其然被人稳稳扶住。
“毛毛躁躁。”男人一板一眼地点评道:“也是做过相国的人,就不能稳重点?”
秦桥就着他手臂站直身体,鬼使神差地叫了一句庸宴。
“嗯。”
他飞快答了,一脸嫌弃地把搭在手臂上的披风兜头将她扣住,不用说也知道是从她帐篷里特特带出来的。
庸宴在边军打了几年仗,手上多了茧,肤色也从白皙变成蜜色。
他年少时五官丰神俊秀,成年后却又被血色生生刮出了锋利干练,他眉骨旁侧的血痕十分醒目,不说话时煞气重得像个杀神。
但秦桥此刻突然觉得,好像庸宴还是那个庸宴,不论惹他生了什么气,稍微一哄就能哄好。
她疑心这是自己的错觉,因此打算试探一二:
“冷。”
“知道冷还乱跑?”庸宴没好气地给她把披风系好:“三天没见了不知道先来看看主上,倒跑去给狗皇帝相亲……”
秦桥:“在外边呢,别乱说。”
这句“外边”也不知怎么就对了庸大都督的胃口,他语气缓了些:“我问你,甜……”
“我要你的领巾。”秦桥突然扯住庸宴脖颈上的深蓝巾子:“省的领口进风,怪凉的。”
这布巾在禁军中人人都有,按所属队伍不同分划颜色,一方面是为了区别番号,另一方面也是防着铠甲磨后颈。
庸宴被她抓着,就像被猫勾住了脖子,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好乖乖摘下来,又亲手给她系上。
秦桥一下就笑了。
庸宴莫名其妙,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这就满意了?”
“满意了。”秦桥一本正经点头:“别怕磨颈子,你这幅铠甲我亲自给你改过,绝对合身。”
庸宴:“亲自?”
秦桥:“……亲自督促桂圆给你改了。”
庸宴哼了一声,眼疾手快在她再一次要被兔子洞绊倒时握着她腰把她扶正,几次下来,干脆不松手了。
就让她这么半倚半靠地挨着自己。庸宴的体温暖乎乎地传过来,暖得人心里发烫。
秦桥:“这兔子洞未免也太多了些,猎场那边填平了没有?要是瓷学当众脸朝下摔个……,我看他这皇帝也不用做了。”
庸宴:“何止兔洞鼠洞,那边还有不少天坑地缝,当年大荆先祖竟然选了宁州这块地做猎场也是稀奇。小坑洞都填了,填不上的暮云也早早带人去做了醒目标识。”
秦桥:“选这块地的时候宁州还是丰美草场,只是后来经过一次地动……对了,司马齐这次负责哪一块?”
不等庸宴回答,她又很快说道:“当我没问,你别说。禁军内部安排你不要告诉我——我就给你提个醒,你也别问为什么,司马齐那边可能有点漏洞,你上上心,别闹出什么乱子。”
庸宴:“……知道了。”
他的奴奴不让问,主上就很乖巧地没有提,闭口半晌,回敬道:“你带走庆家那个小姑娘,被她姐姐发现了,追到你帐篷里要人。”
秦桥:“……”
她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紧了紧披风问道:“那是庆憾,庆家的嫡长女。好看吗?”
庸宴以为她会问这事怎么处理的,或者庆憾是怎么发觉的,没想到张口就是问好不好看。
庸宴仔细回想了一下,心道就是个女的还能怎么好看?
倒是后来追着叫嚣“秦奴放人”的时候,很有几分街边泼妇的色彩。
于是他回道:“挺泼辣的。”
“喔,泼辣。”秦桥把这两个字在嘴里咀嚼了一遍,突然站直身体,扔开庸宴环在她腰上的手:
“快到我的帐篷了,都督自重吧。”
庸宴被扔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不自重了,他想起自己本来是要问甜糕的事,竟然半个字都没说出口,秦桥已经掀帘子进了帐篷。
庸宴:“……”
帐帘哗啦一下被掀开,秦桥:“我既是太后宣抚使,都督便回避些吧,这几日不见了。”
庸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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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抚使说到做到,接下来的几日庸大都督愣是连她面都没见着,晚上也不在自己帐篷里安睡,不是跑去和清河叙话,就是躲在仲轻弦的马车里笑闹玩耍;
搞得刚刚奉命回京赶来做春猎后备军的苏平力满头雾水,一到岗就看见顶头上司的黑脸,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何事;
但,老苏不是个能藏住话的人。
他一辈子不知道该怎么收敛,演武场上让庸宴先棒子再大枣地收服了,老苏已经很不见外地把自己当做了心腹。
于是他先找了副将花成金打探。
这次出来,花成金负责统管后勤事务——
事实上,他在禁军这些年一直都做的是这些工作;别的也就罢了,随行夫人们的行李是真多,一共就住半个月的功夫,竟然每个人都带着十来个大箱子。
“我这一天都要累死了!”花成金抹了把脸:
“女眷的箱子里指不定有什么贵重物品,怕下面人办事不力,我每天都来看好几遍,再说了——”
花成金苦着脸说道:“我夫人开罪了小相爷,这会儿再探听都督和小相爷私事,我这不是上赶着找抽吗?!”
苏平力理解地叹了口气,向后抱臂靠在行李车上:“你也甭忧心了,我看这大都督也不是公私不分的人。他呀,瞧得上办实事的,你听老哥一句,再过俩月,朝廷肯定要出人去平匪患,到时候你只要自请随行,保证都督高看你一眼。”
花成金咂摸咂摸嘴,拱手道谢。
苏平力:“现在咱们禁军也跟以前不一样了,哥哥们都……谁在后面?”
苏平力耳朵微动,唰一下抽出腰间佩刀,一双虎目戒备地看向身后的方向。
花成金飞速躲开:“苏,苏兄,怎么了?!”
苏平力示意他别出声,提着刀在车前车后绕了两圈,确认没人,这才收刀回鞘:
“没事,刚才听见有响动,是风大些将个箱子吹动了,也不知道是谁家,竟然弄个空箱子摆这儿,真是闲的。”
花成金摸摸自己胸口顺气:“妙都这些勋贵,谁家没点怪事?要我说都督也挺怪的,好大一个都督,喜欢宣抚使便好好疼,非要别扭着,弄得现在镇日里人在外面,没事时老想着家里私事!”
虽然没套出什么话,苏平力却拿住了“私事”二字,料定是大都督又被宣抚使晾着了,便打定主意要做点心腹该做的事:
苏平力打马找了一圈,觑着庸宴得空时上前:“都督近来可有烦忧?”
庸宴扫他一眼,不说话。
苏平力:“属下没别的事,就是来闲聊——平日里我夫人总爱闹性子,我夫人您见过吧,就是小仲,春猎这些日子总在小相爷面前晃的那个——不过我哄她很有一手,女人嘛,就喜欢点情情调调,像花成序花统领那样就很好,一哄一个准,没跑的。”
庸宴脸上没什么表情,自此以后却频频陷入沉思,且看花成序的眼光愈发深沉。
花成序作为此次春猎的禁军副使,心中越发惊悚,连带着禁军上下无不战战兢兢;
就在这种心惊胆战的氛围里,在众将士的齐心期盼中,大军终于抵达了宁州草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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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州右临愿江,左侧与属、牧、雍三地接壤,背靠周业,城内商业繁茂,城外水草丰美,虽然同四郡八城的妙都还是没法比,但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此来宁州,众官眷均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只要圣上松口,就立时要进城置办铺子——
传闻火家的顺元镖局和乔氏抵运打算联手在宁州开设一处“航通转运局”,今后不论是水路还是陆路,要进京的货物八成得从宁州过。
这处的铺面眼看是了不得了,好不容易来一次,不弄上三五间怎么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