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别说是完成毕生宏愿,能不能留得一条命,那都是未知数。
秦台被她冷漠的目光震慑,瑟瑟发抖,却还是坚持着说:“是我自己要来的,姐姐对我一个人发火,不要迁怒爹爹阿娘。”
“好好,你倒是非常孝顺。”她回头看向躲在角落里的嬷嬷,低声说:“来。”
嬷嬷不敢动,秦桥突然单手抓起了秦台的领子!
她体质不弱,提起个孩子也算不得什么,秦台在她手中不住挣扎,终于被放到嬷嬷怀中的时候,看秦桥的眼光就像在看一个恶鬼。
秦桥:“柘县虽远,到底安全。这是我对秦氏夫妇最后的忠告……至于这个崽子,不论是谁送你们在这个时候上京,又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这些我通通不管。等她长大以后,叫她安分守己,老实过活。”
嬷嬷被她出乎意料的狠手吓坏了,抓着秦台退后了一步,讷讷不敢言语。
秦桥脚步有千斤重,还没等她走开,就听见秦台稚拙的童音在身后幽幽说道:“姐姐,你要嫁进国公府做国公夫人了吗?你这样不孝,国公爷会接受你这个儿媳吗?”
秦桥猛然回头。
因为在这一刻她突然想通,送秦台上京的或许另有其人,但秦台本身也不该被忽略。
孩子又怎么了,有的人天生就知道怎么恶毒。
等在外院的桔子匆匆赶过来,在秦桥身边耳语了几句:
“小国公爷来了,您快出去吧,这里交给我。”
秦桥:“送她们即刻出京,不老实就打晕了事。”
她连看都不愿意再看秦台一眼,转身要走,冷不防秦台又在身后喊了一句:
“秦桥!凭什么是你!”
小小的孩子声泪俱下,仿佛是她恶毒的姐姐抢走了她一生荣宠的命运:“凭什么是你进宫!凭什么是你嫁进国公府!我却只能跟母亲在柘县吃糠咽菜!”
秦桥突然笑了出来。
“秦台。”她声音飘忽,这一瞬间,秦桥十六年来所有的不甘都碎在了肺腑之中,此后余生再没有提过关于她原本那个家庭的一个字:“我不是你的姐姐,你也不配叫我一声姐姐。”
秦台还要嘶喊,随行的桂圆却上前一步,一巴掌将她整张脸都扇得高高肿起来。
秦台再喊,桂圆再打,秦桥冷眼看着,没有再说一个字。
她脚步飘忽地踏出大理寺的外院,好像失去了很多,肺腑中却又感到一点痛快——
她对那对遥远的亲生父母和血脉相连的妹妹曾经有过非常奢侈的幻想,譬如他们是受到宗族威胁才放弃了她;再比如,他们始终盼着自己这个长女有朝一日能回去见上一面。
可笑。
今日一刀两断,以后也不必再见。
刚一踏出院门,就迎面看见了大理寺院外那棵歪脖子的桃花树下站着一个干干净净,落了一肩粉白花瓣的青年人。
他好像等了很久,看见她的时候眼里不由自主地盈满了笑意,似乎又一瞬间想起这几日受的冷落,便强行压下笑意故作不满。
“庸宴。”
刚刚还冷心冷面的少女秦桥突然感到说不出的难过,那些她原本打算生吞下去的委屈,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就全部发作出来。
她带着哭腔,有点慌乱地说:“庸宴!”
于是他就慌了,快步走到阶下,手忙脚乱地抱抱她,拍拍她,然后献宝似的将袖兜里的糖块小心翼翼地送进她口中。
很甜。
这股子带着安抚意味的甜绵延到了六年后,当秦桥再次见到秦台的时候,竟然在莫大的心寒之余有了十足的底气。
我怕什么?
这可是庸宴的地盘。
好像只要有庸宴在,她就根本想不起来自己也是个脾气上来就“一怒平云州”的主,打从心眼里就没了脾气,只想躲在他身后享清闲。
有了这口底气,秦桥的理智瞬间回笼。
“这也能混进来。”秦桥挥手让木笔放开她,自己半蹲下来,用一根纤长的指挑起她的下巴细致地观赏:“果然是长大了,这张脸竟然跟我有三分像。”
“秦相,秦相!”秦台膝行一步,死死握住她的手:“我到底跟你有血缘,你帮帮我,我不能被流放去古州!”
秦桥眼含戏谑地看着她。
秦台的泪已经止住了,眼中光芒却让秦桥感到十分熟悉——
谄媚,讨好,骨子里却还带着一点傲,就好像无时无刻不再说:“今天我求了你又如何?明天要是有机会,我还是把你踩在脚下。”
秦桥:“你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还能活着吗?”
秦台抽噎不答。
“就是因为你我这点血缘。”秦桥一点一点抽出自己的手:“秦氏谋逆,阖族判了死刑。庸宴以为我还顾念着生恩,就求情留下了你父母和你的性命。”
秦台哭着说:“谢谢都督,谢谢秦相,秦相再帮我一次,古州日苦,我再有三年就要及笄,难道要嫁给渔夫走卒吗?”
秦桥拇指和食指掐住她的脸蛋轻轻抚摸:“留你在京也不是不行。只是你日后不能再姓秦,你愿不愿意?”
“愿意,愿意!”秦台双眼放光:“请秦相赐名!”
秦桥一声冷笑。
“我还当你有多孝顺。你这次来,是你母亲的意思?”秦桥问了这句话,却根本没想得到回答:“她对你倒是一片真心。”
秦台跪伏在地:“请秦相赐名!”
她倒不傻。
秦桥答应了赐名,就是答应了给她办个便宜行事的假身份。
从此以后秦台就再也不用顶着“谋逆秦氏”的身份过活。
这件事妙都城普通的勋贵都做不到,以秦台现在的处境,能帮她的只有秦桥。
“亭、台、楼、阁。”秦桥就着月光看着自己的手指,好似干干净净,实则满是血污:“秦家的大姐姐叫秦亭,接着是我,再接着是你。”
可她似乎生下来就不配做个“雕梁画栋”,她注定要做一道“桥”,连通秦氏与皇族,连通先帝与瓷学,渡人不渡己,这就是桥的命运。
她曾经多么渴望这个“台”字,得到它的人却弃之如敝履。
秦桥踩着她肩膀,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行了,你还不配我赐的名。我在妙都郊外有个闲宅,你且在那儿住着,兴许我还有用。”
秦台略感失望,却知道得她庇护,至少不必再收流放的苦,于是连滚带爬地谢恩。
秦桥:“不忙着谢,先说清你是怎么进来的。”
秦台:“是银甲卫统领司马齐的夫人,她叫做楚茹!她未出阁时曾和母亲有书信往来——让我用侍女的身份进京,这次春猎,我就一直藏身在货物车中,只有这样才能见您一面!”
“行了,”得到想要的信息,秦桥一个字也不想听她多说:“木笔,把她打晕了捆好,托盛司即刻将她送回都督府,叫桔子把人管住,回去我亲自收拾。”
木笔听得云里雾里,执行起命令来却行云流水,十分利索,一记手刀将秦台砍翻,拎死猪一样揪着衣领把人拎走了。
秦桥对着远处朦胧的山影站了好半晌。
她不知自己站了多久,直到曾经断过的那只手臂传来钻心的酸痛,她才恍然已经月上中天。
守卫的军士燃起星星点点的火把,远远看去就像一片红色的星辰。
秦桥双手抱臂,试图让自己暖和暖和,心里想着得赶紧回帐篷喝口热汤,不然明天准要风寒,这身子可不如当年结实;
这一回身,猛然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负手站在月光之下,背后是根衙门里常用的水火棍,不用说也知道是从地方军手里顺的,他不远不近地站着,也不知在那里看了多久了。
下巴微微仰起,瞧着模样是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秦桥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谁欺负她,她就会变本加厉地还手,况且她已经给过秦台机会,是以这次她没有再留情面。
她与这个亲妹妹之间仍有宿怨,以后会一点点揭开。
写这一段的时候我一直在想:秦桥治愈了庸宴,庸宴又何尝不是治愈了秦桥?
理想的爱人不会消耗你,他只会让你更完整;两个人就像一路同行的刷新点,不论前景如何,心中总算有个归处的。
害,真的好爱他们。
相信他们在平行世界会精彩得自由自在。
第3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