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秦桥能因为这个放弃庸宴,今天就能为这个放弃江蕊。
江家是个大宗族,兄弟姐妹虽多,彼此之间却也竞争提防。
江蕊十二岁那年进宫,被族姐陷害,擅闯了南书房。当时先帝正和几位大臣在里面议事,听见外面太监的呵斥都莫名其妙,若不是当时在先帝身侧的秦桥阻拦,江蕊当时就被会被拖下去廷杖处死——
她一人身死事小,若先帝认真处理这事,她父兄的前途便都会跟着一起折了。
江蕊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裹在锦衣堆里,粉面桃腮的小女孩——明明和她一样大,却敢抱着先帝的胳膊撒娇:
“宫里面来了这么多玩伴,陛下却非要我在这里听大人们叨叨,真是好不讲理!”
小阿房生的可爱,阁老们年岁又大,都很喜欢她,闻言都被逗得呵呵笑起来,连带着看差不多大的江蕊也没那么奇怪了。
那个小女孩水灵灵的眼睛转向了她:“是皇娘娘让你来找我的吗?”
江蕊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拜倒在地小声说道:“是,是!”
先帝便没再说什么,拍拍阿房的后脑勺,叫她们两个一同回后宫去。
小阿房扶她起来,牵着她的手同她说话:“我叫阿房,你呢?”
“江蕊。”
“名字真好听呀,”秦桥有学有样地拍拍她的头:“你不要怕,以后在这宫里,我罩着你。”
再后来,小阿房长成了顾命大臣,又成了大荆宰辅,江蕊嫁作他人妇,秦桥却依然“罩着她”;
她当政的时候,为了不牵连江蕊,明面上虽然不与她亲近,但江蕊每要做出一步重大选择,秦桥都会问她:
“这是你想要的吗?如果你不想就随时反悔,我罩着你。”
就是这样一个秦氏阿房,现在,自己却在劝她走上谋反的不归路。
秦桥要放弃她了。
“好,”江蕊用了全身力气说出这个字,却没有反悔,或许他们江家人的骨子里真的都很倔强:
“今日之后,我会装作惶恐,以花成金的名义定期向都督府送赔罪礼,阿房……秦相如果有要传给沐王的消息,便可从中传递。”
秦桥冷笑:“沐王没有别的要求?”
江蕊:“自然……也是有的。”
秦桥:“他想知道,我现在人不在朝中,到底还有多大本事,值不值得他谋划一回。”
江蕊沉默点头。
“瓷裳从小就是这样多思多虑,早知有此一试。” 秦桥:“一个月后,让他准备好动身上京。”
江蕊:“藩王无诏令上京是死罪!”
“你只负责传话,他会来。”秦桥:“如果他怕事,就让他老老实实在简州坐着,等瓷学从三秦和南疆腾出手来,第一个要弄死的就是他。”
江蕊:“秦桥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不妨直说。”秦桥:“瓷裳心里门清——秦桥是把好刀,但不轻易认主。想带我走的不止一个。他要是没这个胆气,瓷家的兄弟,我喜欢捧哪个就捧哪个。改天换日,于我也并非什么大事。”
江蕊还想再说两句,斗室的门却突然被急促敲响,是秦桔的声音:
“主子,演武场那边传了消息过来,说都督提前回府了,再有一刻钟便到。”
秦桥看了江蕊一眼,神色平静而又冷淡:“记住了?”
江蕊压下心中苦涩:“记住了。还有一件事,沐王让我务必知会于你。”
“讲。”
“神孙疫病,与沐王无关。”
秦桥眸光骤然凌厉,随后又慢慢冷了下来:“我知道了,出去吧。”
江蕊俯身行礼,她此行任务已经结束,是该去了:“阿房,你在都督府,保重好……”
秦桥打断了她:“知道了。”
江蕊垂下眼眸,转身离开。
秦桔一直在门口等着,此刻见江蕊出来,就抱着一摞水湖蓝的衣裳小步走进来,一边熟门熟路地给秦桥换上一边问道:“主子好不容易跟江姑娘见一面,这么闹成这样?”
秦桥啧了一声,所有情绪一瞬间收回,又变成了那个好脾气的秦阿房:“瞧见了吧,以后你和桂圆要是不听话,我就一样不理你们。”
话说得轻轻巧巧,和往日打闹别无二致。
但秦桔秦元说是婢仆,实际上却是秦桥的副手,这句话多多少少算是敲打,秦桔此刻正站在秦桥身后,神情看不见,过了一会儿,轻轻笑出来:
“好好好,桔子怕了,主子可千万不要不理我,不然我们主子又要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过日子了哈哈哈哈……哎主子息怒!”
秦桥收回挠她痒痒的手,也真心笑了起来:“知道厉害就好。庸宴怎么提前回来了?禁军那边有变故?”
桔子:“主子放心,咱们跟在都督身边的人没被发现。是有几位统领要赶着来咱们府上接自家夫人,毕竟是咱们家的宴,都督也不好拦着,就早放了一会儿。”
“别说什么咱们家,以后要走的。”秦桥嘱咐了一句,自己把发带捋好:“叫小厨房把汤热上,他晚上肯定没好好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秦桔:“咱们小相爷是个贤惠人呐。”
“?!”宴哥:“你说的是谁?”
第24章
桔子心道主子你做了十多年浪荡子,这句话却是十足的小媳妇做派,竟然还不让别人说句“咱们家”。
桔子最后整理了一下她的外衫,提醒道:“时候也差不多了,是不是散席叫夫人们回去?”
“嗯,”秦桥应了一声:“传我的令,都叫画舫靠岸,一人塞一个暖手炉,主船上的客我亲自去港口送——对了,叫庸司去外边看看,暮统领来是没来?”
桔子扶着她出来,两人一边走,秦桔一边说道:“便是暮统领挑的头要都督早些放人,这会儿早在门口侯着了。”
秦桥也笑了笑:“别让大人们淋着。”
“桔子明白。”
主仆俩回到席间,夫人们都脸现疲惫,秦桥当着众统领夫人的面“收拾”了江蕊,又言笑晏晏地送她们出了幻园,打一棒子给个枣,将众女笼络得服服帖帖。
唯有清河,秦桥亲自带着她从内宅走了近路,直送到小竹林:
“殿下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席间人多,我看殿下一直犹豫着没有开口。”
侍女提着灯走在两人身侧,清河温柔的面容隐没在浅浅的光晕里:“阿房是个仔细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你,下个月的春猎,阿房去是不去?”
清河这一开口,秦桥登时就明白了——
春猎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可以带一名女眷同去,清河既是郡主,又是暮统领的未婚妻,位置安排上其实有些尴尬:
若算在皇室中,因为皇室无女,得给清河独开一席,很是麻烦;
可若算作暮云的女眷,两人实际上又还没有成婚;
同样地,秦桥为庸宴主持夫人小宴,算是得到认可,但明面上的身份却仍然是奴,因此放在下人的位置上不对,放在女眷的位置上也不对。
两个人算是尴尬到一处去了。
秦桥看着清河微笑。
清河:“怎么?”
“哦哦,没什么。”秦桥拍拍她手:“这事还得我们家爷说了算,若得了确切消息,我立马央都督派人给您送信,到时候您就跟陛下说要我过去伺候两天,我跟殿下坐一处,咱们独开一席,也免得旁人说三道四。”
清河大大松了口气:“多谢你,阿房。”
“只要我们爷同意,都是小事……嗳?甜糕怎么跑出来了?”秦桥只觉得衣服一沉,垂头看去,发现有一只小甜糕偷偷跑了出来,抓着她的衣角,躲在她身后看清河。
清河目光一软:“你来送我吗?”
甜糕点点头,从兜兜里抓出一包糖递给她:“很甜的,送给姐姐。我有个特别特别特别好的朋友,他叫抱琴,最爱吃这个了!”
秦桥兜着甜糕的后脑勺推她出去:“小没良心,怎么没看你给我一块?要送东西就大大方方的,去好好跟殿下说。”
甜糕于是站到清河身前,清河蹲下身接过她的糖包,亲自给她打伞:“谢谢你。”
甜糕捂住小脸,又颠颠跑到秦桥身后躲着。
秦桥笑道:“她喜欢谁的时候就这样,送糖,然后又害羞。”
清河半晌没说话,她此刻的目光,秦桥在很久很久以后才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