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去吧,不过这会儿秦姑娘应该不会注意到你,得稍微等等。”
惜尘依言走上楼梯,正赶上保护各位大人的兵士们撤了出来,他们井然有序,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厮仆似乎也都是军营出身,快步上来调整各位大人的坐席,将一切恢复成小宴最开始的模样。
惜尘终于走上二楼的时候,发现这其实是一处一边开放的开厅,乃是正经做大宴用的地方,文武官员各个脸泛红光,都不知道在激动个什么,而她要找的秦桥,正安安稳稳地坐在主座上。
若不是惜尘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就要被她这幅镇定的模样骗过去了。
她家姑娘一只手紧紧按着桌角,另一只手则缓慢地在桌上无声地打着节拍——
这是在犹豫。
下一刻,高大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看也没看凭栏而立的小诗仙一眼,径直向秦阿房走来。惜尘亲眼看到,秦桥眼中无名的光芒一下子旺盛起来了,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一样,她打着节拍的手忽然握成拳头——
庸宴站在她面前,俯视着她:“秦桥。”
两人对视片刻。
惜尘久居宫闱,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庸宴:这男人很俊美,可也非常有攻击性,他刚刚同时击败了大荆在文武造诣上最高的两个人,只要过了今晚,他的才名就会传遍大江南北。
但这些他似乎都没有放在心上,这人就像一条恶龙,他圈住了自己的宝贝,像整个世界发出威慑。
他们对视的目光让惜尘感到很奇怪,身为女子的本能又让她感受到了一丝向往。
就如惜尘猜测的那样,秦桥心中也并不平静。
她突然开始不确定,关于她和瓷学制定的计划,庸宴到底知道多少。
秦桥知道庸宴是假做骄狂,实际上拿的是一张忠臣牌;但按照她和瓷学的计划,庸宴应该不知道她手里也是忠臣牌才对;
庸宴的态度,原该只是单纯地防着她谋反。
她本来是这样认定的,直到今日这首诗。
既然在庸宴的认识里,他们分属于两个阵营,那他就该知道他们总是没结果的。
除非……
除非庸宴决定,无论她做什么决定,都凭自己的本事将她护下来。
“庸宴。”秦桥站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庸宴没说什么,只是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他这几年在西南喝风吃沙,每隔三五日就要在死人堆里捡命,早已经将生死看惯;这个男人从一方平静的湖变成了一座静谧的海,波涛翻滚都被他压在水面之下;同时他也明白,他在塞外挣命的时候,秦桥也在朝堂的诡谲烟云中仔细周旋,挣扎求生——
他身上溅了洗不净的血污,她又何尝不是呢?
就算她决定了要走不归路,那又怎么样,那能让她变得不那么特殊吗?
一生太短,他终于承认有些人没法遗忘。
他还……喜欢她。
秦桥忽然觉得鼻子发酸,她发觉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总是变得很软弱,这对一名政客来说,实在是很致命的缺点。
‘可我现在只是他的奴奴呀。’她这么想着:‘庸宴要养我,就得袒护我。’
果然,庸宴走了过来,他默默转过了身,不动声色地将她挡住,也顺便挡住了她难得一见的脆弱,挺拔的身影隔绝了一切窥探的视线。
庸宴:“太学生们如何说?”
陆边秋惨然笑道:“不必了。都督大才,边秋心服口服。”
庸宴再也没看陆边秋一眼,成王败寇,他对庸宴,对秦桥,都再也值不上什么了。庸宴朗声对众人说道:“若还有想夺奴的,尽可来都督府一试。妙都庸宴,在此恭候。”
众人起身,俯首为礼。
陆边秋没有弯下腰:“阿房……”
秦桥从庸宴身后走出来:“既然输了,便没有机会了。”
陆边秋上前一步:“阿房,你信我,我对你还有用,我——”
他突然闭上了嘴。
因为秦桥改换了姿势,端正坐下——从侧坐改成了跪坐;庸宴也走回她身边坐好。即便陆边秋再不愿意承认,但这两个人确实是说不出的般配,说不出的适合。
更何况是这姿势改换中透露出的态度:
奴侧主正,秦桥之前愿意为庸宴主持小宴,更多的是起着“宫中女官”的代理作用,只有在这一刻,她才真正将自己当做了主持这场宴席的大都督府主母。
与其说是她得到了庸宴的认可,不如说是庸宴得到了她给出的机会——一个陆边秋从未得到过的,真正被她接纳的机会。
陆边秋沉默着走下楼梯,走出了都督府,他在簇拥着众士子的庚金大街上,当着众儒生的面,向东方跪拜。
一步,一跪。
人群很快知道了他这个举动的缘由,一传十十传百,有人唾骂他活该,有人笑说他风流,也有人默默跟在他身后,一起向万年的方向叩拜。
当年陆边秋起头,天下文人几乎人手一篇辱骂年松的文章,若说腌臜,只怕谁也不必谁差上一点。
陆边秋却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要还完欠年松的债;
他要清清白白的,才有再与庸宴争她的资格。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护夫狂魔秦阿房的第一个小马甲要保不住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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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在陆边秋身后,云庚楼喜乐再起。
舞姬上场,众官将百般心思放回肚子里,再次寒暄起来,庸宴不动声色地向后靠在扶椅上。
秦桥:“伤到哪里?”
庸宴侧头看她:“左臂。”
秦桥:“严重么?”
“要看和哪一次受伤比。”庸宴低声道:“和在西南比,不痛不痒罢了。”
秦桥:“那你右手抖什么。”
“脱力了。”庸宴坦诚地举起自己微微发颤的手放到她眼前:“天不言实力卓绝,再给他几个刹那,他便能将我从房顶挑下来。”
“他不会的。”秦桥双手握住他的手掌,带回自己怀里按着,拇指在他掌心按压,做简单的舒缓:“我还当你赢得多轻松,原来都是逞强。”
庸宴由着她按,干脆彻底向后靠着,单腿支起,另一只手拄在膝盖上看她:“你要天不言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秦桥停手,蹙眉道:“天不言告诉你了?言而无信!”
庸宴被她按着的那只手向上勾了一下,捞回她的手示意她继续按:“他没说,我猜到了,刚才问他这件事是不是和我有关。”
秦桥在他掌心捶了一下:“他怎么说?”
“他说无关。”庸宴的唇角压不住似的勾了起来:“但他告诉了我另一件事——当年我们师父病危,需要秦家的一味奇药。你用这味药与他交换,要他去西南战场为你杀一个人。”
“秦奴,”他含笑说道:“亲口告诉我,你要他杀的是谁?”
秦桥看着他,突然就笑了出来:“庸宴,你简直像个孩子,这是在撒娇?我本来就没想瞒着你!”
庸宴:“我只问你,要他杀谁?”
秦桥笑叹了口气,配合说道:“东肃的三皇子,曾与你对战的敌方将领。”
“理由呢?”
秦桥从布兜里摸出颗樱桃放入口中:“主上想听什么理由,我就说什么理由。”
庸宴:“今天累了,不想听真话。”
秦桥垂下眼眸笑了,樱桃鲜甜的汁液迸溅在口中,在最里面却发出点涩:“因为担心你。毕竟当时我并不知道你拜了天尊为师,还当你是在平京读了十几年书的小国公爷。远赴战场是为我所害,若你果真死在西南,又要我如何自处?”
庸宴也从她手里拿了一颗:“这话好听,接着说,为什么担心?”
秦桥:“因为我还爱你。”
庸宴转回头去,将那颗殷红小果在手中轻轻抛动:“这就有些假了。”
秦桥浑不在意似的笑了一声:“真话也有,你与东肃家的老三都是年轻将才,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杀他保你,实在是出于政治考量。官职做到你我这个位置,再用国家资源做儿女私情,那是罪人干的事。”
庸宴抽出被她放在怀里的手,活动了一下手腕,大概秦桥在这种按摩手法上下过功夫,只这么一会儿,他竟然感到恢复了许多:“你到底会不会讨主上欢心?真话假话得掺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