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桥被点了睡穴,轻易不会醒来。庸宴俯下身去,埋首在她颈窝,将人揽在怀里深深叹了口气。
“该拿你怎么办啊。”
也不知是不是他身上的松竹气起了作用,秦桥的眉头就慢慢散开了。
她人没醒过来,意识却很黏糊,钻进他怀里,回应给他一个拥抱。
庸宴轻轻亲吻她的头发,一掌按在她后心,将一点内力渡到她身体里探查,还未等探查出一个所以然,却先遇到了一股熟悉的,仿佛同出一源的力量。
有天山一脉的人给她渡过内力,要么是师父,要么是天不言。他心知封多病和秦桥在她身体状况这件事上仍瞒着他,这种事光想是没用的,他打算等明天回了盛国公府直接问。
至于为什么不现在就去——
是因为有她在怀里,大都督实在没有什么勇气离开。
打从那日他说要与秦桥分开,整整十日,秦桥一应起居交际如故,甚至还在宝月殿将重要的夫人们都接见了一遍;据他收回来的消息,她甚至还用这点功夫将散在外边三十三州的人手都重新做了一番布置。
可以说是万事如常,精气神甚至比从前更好。
再加上今天封多病这么一说,庸宴就借着酒力十分耐不住气地亲自来了。
大都督只觉得身上挂着一整个大荆的生死时都没有这几日悬心,睡得十分不好的身体终于在此时开始叫嚣,两人就这样在彼此的安慰中相拥入眠。
可惜这点温存并没持续太久,准确地说,是持续到秦桥的身体终于摆脱了被点住的睡穴的束缚,在一片迷糊中下意识抽出了枕头下的匕首抵在庸宴的下巴上。
庸宴:“……”
这该怎么解释。
怎么解释一个前几天还一脸苦大仇深说要拆伙的人自己送上了门,甚至还贱兮兮地甘做人型抱枕给人家安抚噩梦?
大都督兵荒马乱的脑子里,一条思路艰难地杀出了血路。
庸宴将那柄匕首的鞘拔下来,还十分好心地把搁在下巴上的刀刃放到自家的脖颈上,诚恳地说:“那是调戏,这是自卫。”
秦桥:“……嗯?”
她人还没怎么醒,一时没分辨清楚这已经是脱离出梦境的现实,还顺着梦里的情景说:“你分到商州去啦?”
庸宴漆黑的眼在夜里看不清神色,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里面一瞬间走过了千言万语。
年少时的他们在大理寺外诀别之后,其实是见过一面的。
是相隔两个月后,他随着大军出征那日,秦桥站在庸母身侧,一副全然没事人的样子,笑嘻嘻地问:“你分到商州去啦?怎么不让庸伯伯通通关系,偏偏跑去那里吃沙子?”
明知故问。
瓷如意死在商州,他自然便去商州接任。
少女秦桥见他不回答,便随手解下压裙子的玉佩塞进他甲胄里,还顺手拍了拍:“带着吧,护身符。”
少年庸宴只站着不动,庸母便推了他一把;回身十分温柔地将小秦桥揽在怀里,带着她上了马车。
尚且沉浸在梦里的秦桥便用空着的那只手在他胸前摸了摸,似乎没摸到想要的,于是不高兴了:“辛辛苦苦去华光寺开过光的呢……”
后来那块玉真的替他挡了一次致命伤,原来竟真是抄经求来的护身玉。
可送出去的人佯做没心没肝,毫不在意;
收下他的人明明误会她敷衍,却仍然片刻不离身。
秦桥终于清醒了。
“……庸宴,我渴了。”她坐起身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庸宴起身下床,立在床榻之侧,正要开口,就见秦桥捂住额角,伸出一只手做“停止”状:“等等,若是瓷学死了就缓缓再告诉我,我怕我接受不了。”
庸宴:“……不是。”
秦桥脸色登时一缓,说道:“行,那我什么都能接受了。”
庸宴没说话,去倒了杯陈茶,放在手里稍稍焐了一下递给她。秦桥抿了一口,感觉到发干的嗓子润了不少,脑子也跟着清明了:“你……想我了?”
庸宴立刻说:“不是。”
秦桥一脸笃定。
庸宴端出常年坐镇边疆的严肃:“我此来是有正事与你商谈。”
秦桥:“正到床|上来了?”
庸宴:“……明日卢姣进京,你打算怎么安置?”
秦桥:“总之不是安置在你刚才那个位置。”
庸宴:“……”
还好天没大亮,不然他红起来的耳朵就暴露了。
于是他非常镇定地说:“卢姣在江南多年经营,所图绝非一个皇商,我只是来提醒长公主不要为色所迷……”
他纯粹是找出一个话题掩盖自己犯贱的行为,谁知越说越顺,简直连自己都要信了,还顺带踩了从未谋面的卢姣两脚:
“镇日里围着胭脂水粉打转的男人,能有什么本事?”
秦桥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那像大都督这样夜半潜入香闺吃胭脂的,想必十分有出息了?”
庸宴:“……”
秦桥忽然笑了。
“庸宴,”她盘膝坐在被子堆里,单手支在膝盖上,另一手凌空描绘庸宴的轮廓,漫不经心又极富挑衅地说:“你和瓷学打得什么主意,我一清二楚。不过么……我应战了。”
她伸手揪住他衣襟,庸宴怕伤了她,捞过那匕首,随着她的力道向前倾身。
只见此女清纯妩媚的面容浸润在月光下,像精怪故事里的花妖月姊,他情不自禁想起某个话本上,秦桥被塑造成了一个出山勾引将军的妖精。
这美貌的妖精说:
“庸宴,你信或不信,我死之前,还教你心甘情愿地回到我身边!”
第79章
翌日,乘浪楼。
秦桥早些时候亲自点了歌舞,又差人交了订金包下整座乘浪楼,众歌姬舞姬知道要献给皇女看,都拼出命来排练;
可惜到了这一日,长公主人虽来了,却拿着一只千里望只朝长青河上找来找去,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白费痴心。
“祖宗嗳,”
一旁穿着浅色衣裳的少妇伸出两手搭着她肩膀,微微一用力便将人拖了回来,伸手接过一旁侍女递过来的披风给眼前人系上:
“一大早上跑这来吹风,可真看出这卢姣的分量了!”
秦桥笑吟吟任她施为:“江蕊,你一贯爱穿锦绣富丽的金玉衣裳,怎么最近倒迷上这些素雅颜色了?”江蕊收紧唇角,秦桥便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
“还是说,是花成金花副将喜欢你这么穿?”
江蕊哼哼两声,当即伶牙俐齿地回击道:
“不比长公主殿下痴情,当年大都督只不过多看了两眼宫里的古琴,殿下便天南海北地搜刮了一库房的琴来讨人家喜欢——在下不过换了身衣裳,还需多向长公主学习。”
“这就是了嘛,”秦桥笑道:“大家都是为色所迷,大哥莫说二哥啊!”
桂圆递上了披风,手里还捧着一大堆香囊手串之类的杂物,闻言叽叽喳喳道:
“是了是了,不怪主子迷了眼,这卢大公子姿容绝代不说,还十分慷慨,咱们府上……哦哦是大都督府上,夫人小宴那日用的游船都是卢大公子差人送来的呢!”
江蕊瞧着那些东西,问道:“圆圆,你从宫里过来的?这又是何物?”
难得有人搭腔,桂圆立刻回道:“正是正是!为了能早起过来给卢大公子解风,主子昨天还是回公主府睡的;这些啊,这些都是卢大公子给姑娘的定情信物,我想着今日见面可能有用就都带来啦!”
江蕊看着那一大包东西,嘴角抽搐:“……定情信物,一般不是只有一件吗?”
秦桥拧动千里望,头也不回地说道:“里面都有夹层,以前传递消息用的。”
江蕊沉吟片刻:“听说卢大公子出身当阳卢氏……不会就是那个卢氏吧?”
秦桥:“当阳还有几个卢氏?”
江蕊袖手道:“那你们也算是表兄妹了。”
太后平民出身,加入宫中时先帝将当阳卢氏塞给她当母家,现在秦桥成了皇女,勉强也能算是和当阳卢氏有亲。
“一会儿当着卢姣的面你可千万别这么说,”秦桥哼笑:“他恨不得把身上血都抽出来还给卢家呢。”
她安静片刻,突然说:“来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长青河上果然出现一道朦朦胧胧的巨大船影,带着低沉的水声往乘浪楼所在的港口驶来,当前那船的船头上立着一个广袖男人,头戴幂篱,一手拿着个扇子,远远地向这边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