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和尘一句话也不想听,怒道:“滚!”
司马相如马不停蹄地滚了,滚之前还帮他把门关上了。
第64章 收拾山河(七)
宁和尘下午的时候, 去了趟皇宫, 刘彻坐在矮桌前, 手搭在膝盖上,看着面前的地图。六月的天气是最舒服的日子,不需要冰块纳凉,也没有风,只靠阳光就能把人烘得暖洋洋地, 房里的窗户打开,阳光照进来,刘彻昏昏欲睡,宁和尘走进来了, 他才惊醒过来,擦了擦口水,说道:“啊, 你来了。”
宁和尘说:“找我什么事?”
“嗯?”刘彻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是叫你和司马相如一起来吗?那个东西呢?”
宁和尘淡淡地道:“不知道。”
刘彻大笑起来, 说道:“怎么,他又招惹你了?”
宁和尘看了他一眼,又随口道:“找我什么事?”
刘彻现在已经熟悉了宁和尘的脾气, 知道这个人确实是难搞的, 看着有多漂亮,心里头就有多冷,多硬。根本是不愿意与人来往, 现在这个语气,已经是给自己面子了。听说当年刘拙是拿命救过宁和尘的,结果宁和尘不还是把他扔在了东瓯,跟着自己来了长安?这人的心八成是捂不化的。但刘彻不在乎,他根本不在乎宁和尘到底有几分真情实意,也不在乎他总是冷淡着一张脸,人现在在他手下,他就是赢了,而且只要他还当一天皇上,他就能赢一天。这就是当皇上的好处,权力的好处,可以不顾忌别人喜不喜欢,愿不愿意。
刘彻笑问道:“前方传了线报,四方大军都已经到达匈奴境内,朕心里不安稳,找你们过来聊聊天。”
宁和尘没说话,就等他开口。他还没换下今天的那件黑色的袍服,头发规整地束起来来,把一张脸完完整整地露出来,女人们用头发遮挡自己的脸,在脸上涂涂抹抹,嘴上抹那一道红,脸又涂得雪白,死气沉沉。哪有宁和尘这样袒露出的一张脸半分美丽?刘彻看着这张脸,也觉得这个人就该活在长安,活在天子脚下,东瓯、雁门、不可得山,都容不下宁和尘,白瞎了他这一张脸。
刘彻说道:“听说你今天去找田蚡了?”
宁和尘没存心瞒他,他出门的时候是从大门迈出去的,走出田蚡府上的时候,也是大大方方地,甚至连衣服都没换下来。宁和尘说:“去了。”
刘彻:“怎么,你还认识朕的舅舅?平时看你连门也不出,怎么想起来去看他了?”
“上一辈人的纠葛,”宁和尘说,“我左右闲着无事,去看了看,他一切还好。”
他也没有说谎,苍鹰郅都确实曾在长安待过一段时间,刘彻自然便以为是那时候的事,他“嗯”了一声,眼睛还看着地图,说道:“朕这个舅舅,什么都好,就是一个字,‘贪’,什么都贪,都当了宰相,还不知足,想要天下人都顺着他,朕尚且还不能让天下人都顺着我,他倒是想得美!”
宁和尘笑了。
刘彻抬眼看了他一眼,说道:“雪满啊,朕看你一眼,就觉得心花怒放,朕怎么就这么喜欢你?”
“真的,”刘彻指了指他,断然道,“这天地下肯定没有人不喜欢你。”
宁和尘垂下眼睛,也去看着那张地图,说道:“那倒是多了。”
他眼睛看向了雁门,又顺着雁门,往南下去找,路过河水、路过高山,然后找到了东瓯,心里荡然一空,如鲠在喉。
刘彻笑道:“这世上只有两种人,爱你的人,和恨你的人。朕敢说第二种人都是因为你犯了大错,不得不恨你。”
宁和尘笑了,抬眼看他,说道:“照这么说,我要是没有这张脸可能早死了。”
刘彻:“朕可不是这个意思。”
宁和尘顺手便指了东瓯,问道:“闽越国反了,你打算怎么办?”
“朕?”刘彻说,“现在没空理他,让他们先打着去罢,等匈奴的兵回来了,再说。”
刘彻说完,看宁和尘的眼神还是放在那上头,便顺着看了上去,看见了东瓯,恍然大悟,说道:“我倒是忘了,刘拙还在那儿哈。”
宁和尘似乎在自言自语道:“他应该会死守东瓯。”
“那可不行,”刘彻说道,“他是江湖人,这是犯法的,如果真是这样,到时候可真不能怪朕不念骨肉之情了。”
宁和尘神色没什么变化,也没接话。
刘彻道:“朕倒是觉得,这是个抽身的机会,刘拙未必会与东瓯共沉沦。他那孩子,有点野心。”
宁和尘好像听了笑话,问道:“他?”
“怎么?”刘彻一挑眉毛,“你觉得朕说得不对?”
宁和尘说:“李……刘拙恐怕连野心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李冬青是个优柔寡断、重情重义的人,在宁和尘的印象中,李冬青除了自由和感情,什么也不想要,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对身边的那几个人好,如何对宁和尘好。宁和尘自己心里是知道的。就这两年,李冬青天天念叨着要长大,可是一次也没长大过,还是幼稚极了,像个雏鸟,认准了便不放,宁和尘压根没想过,李冬青会放弃东瓯。
刘彻一挥手,满不在乎地道:“你不懂他。其实也不能说不懂他,雪满,你是不怎么懂‘人’。”
“时、遇玩弄人,”刘彻往后一退,倚在墙上,说道,“人这个东西,只能从大局分析,不能靠经验,这怎么说呢?你爹娘都不一定知道你在什么时候要做什么事,你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局势知道,所以不要分析人,分析局势。”
宁和尘皱着眉头,看着他。
刘彻一摊手,说道:“我们刘家人,都是窝囊里带了点血性,或者说血性里带了点窝囊,一个意思,你懂就行。”
宁和尘不屑一顾,所以没说话。
这个时候,司马相如终于来了,进门就跪下了,说道:“微臣来晚了。”
“滚去哪儿了?”刘彻骂道,“一天天鬼混,朕都找不到你的人影。”
司马相如苦不堪言,说道:“皇上,张欧抓楚服,抓了这么多个月也没抓到,今天说找到了人的踪迹,非要让我跟着去,让我看着楚服到底是怎么逃脱的,回头写个诗篇给你汇报,他怕自己说,你不信。”
刘彻气笑了,说道:“这个张欧,正事干不了,一天天的倒是净是琢磨怎么对付朕了,那人呢,抓到了吗?”
“抓到了。”司马相如愣了一下,说道,“你还不知道吗?那他应该又回去写奏章了,张欧这个人实在是太墨迹了,我觉得我就够墨迹,他比我墨迹百倍啊。”
刘彻一拍桌子道:“抓到了?!”
宁和尘也转头去看司马相如,一时间两双眼睛都瞪在他身上,司马相如心道这是什么事儿啊,张欧的活儿怎么轮到自己头上了?但是还是得说:“抓到了。当时那个女的在下术,没能活动,所以当场就拿下了,就是不知道是给谁下了术了,看着还挺渗人。”
“那怎么不拖过来跟朕看看啊!”刘彻怒道。
司马相如:“皇上,你当时不是说了不想看见她,直接腰斩就行吗?”
刘彻:“……”
“还是说你没说,张欧记错了?”司马相如问道。
“朕一天天能让你们气死,”刘彻缓了一口气,说道,“朕放个屁恨不得都记下来,朕当真说了什么要紧的话,你们反而当耳旁风了。”
司马相如赶紧说道:“是张欧说的。”
“我说你了吗?”刘彻看他那个窝囊样,恨不得要踹他,说道,“算了,朕去看看。”
说着便站了起来,他起身了,看见宁和尘没动,刚要张嘴问,宁和尘道:“臣就不去看热闹了。”
刘彻指着他,又指了指他,最后道:“算了,你回去好好歇着。”
说着他便带着司马相如一起出去了,宁和尘站起来,伸手拍了拍衣服,随后也慢慢地走了出去,来的时候是什么样,走的时候还是什么样子,没有不同。他回去之后,把门关上,打开柜子看了一眼,里头放了满柜的黄金,他走的时候就放在了那里,现在也没人来拿,看来确实是被抓住了。宁和尘随手把柜子关上了,没去理会。
楚服没能拿黄金,但应该是在被抓之前,把术结好了,田蚡拖了两天之后,干枯地死在了自己的府上,临到死大家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只能归罪于他生前背了太多恶在身上,让魏其候和灌夫的鬼魂缠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