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嫣却说道:“他说,他不想娶妻,这辈子也不想。”
这不是重话,但是对一个小姑娘而言,还是有些太过于没面子了,郭嫣恨不得去死,说着说着,又嚎哭了起来。
“不想娶妻?”王妃道,“只说了这个?”
郭嫣吞咽了口口水,抽噎了两下,说道:“他说,要是我不介意的话,我俩也能在一起,他只是不能娶我。”
王妃当即说道:“你怎么说?”
郭嫣愣怔地看着她,仿佛在说:“我还能怎么说?”
“他不娶我,”郭嫣重复了一遍,说道,“我怎么能让他这么轻贱?”
“傻子!”王妃恨铁不成钢,“他就吃准了你不同意,才会这么说!真是个傻女儿!你把身子给了他,还愁他真的不娶你?到那时候,我能饶了他?你真是个傻女孩!”
郭嫣听着听着,又哭了起来。
王妃听着心烦,扶着自己的额头,感觉自己小瞧了这个李冬青,这分明是让他给摆了一道。
可她已经在火寻郦面前夸下了海口,王妃冷静下来,出了口气,发觉这件事,今天能办成自然好,办不成也还有别的办法。
于是蹲下身来,给郭嫣擦了擦泪水,说道:“好女孩,不哭了,知道你喜欢她,我再给你想想别的办法。”
郭嫣却连连摇头,不敢了。
王妃气笑了,点着她鼻子说道:“真是怂包蛋一个!”
这之后,东瓯这座城池便冬去春来,窗台上的黄沙换成了柳树抽出来的新芽,日子飞快地离开了又来。
这一年,有这么几件大事,作为东欧人的茶余饭后的谈资,被人反复拿出来咀嚼。其一是:魏其候窦婴死了。窦婴太重情义,当年为了保刘荣得罪了景帝,今年为了保灌夫,得罪了武帝。传说当年景帝给了窦婴一道诏书,让他“事有不便,以便宜上”,窦婴为了保灌夫一命,就拿出来了,诏书都有两道,一道在窦婴手里,一道在宫中,两相比较,以做证伪。但是窦婴交上来的这道诏书,宫里却没找到记录。皇帝以他伪造诏书之罪,判了魏其候窦婴斩首示众。今年春天下雪的时候,魏其候便没了,而灌夫一家也早早被族;第二件事是:太皇太后早在窦婴死之前一个月,也驾崩了,寿终正寝,大家都说,都是因为窦太主死了,皇上才彻底没有了顾忌,杀了窦家人窦婴;还有第三件,在茶余饭后的谈资中,行情是最紧俏的:据说月氏的小王子李冬青把王妃的宫女睡了,现在王妃压着人,一定要成亲。
最后一件事,才是最讨议论者喜欢的谈资,就连火寻昶溟都已经听了两三个情节不一样,但都很缠绵悱恻的故事了。
李冬青正在练场吃瓜,王苏敏今日休班,坐在他旁边磨刀,磨着磨着,忽然问道:“你太奶奶死了?”
李冬青吐了口子儿,说道:“是。”
王苏敏:“窦婴也死了?”
“是。”
王苏敏“哦”了一声,没说什么。
李冬青也不想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王苏敏说:“那你今年并不能成亲,守孝三年。”
“对,”李冬青无不讥讽,笑着道,“你届时也可以这样帮我跟王妃求情,我要做大孝子,要服丧的。”
王苏敏看了眼他身上的衣服,闭嘴了。
“说什么都白扯,”李冬青说着,便跳下去,到了场上,喊道,“有人没!来战!”
火寻昶溟来的时候,李冬青已经打起来了,打得“哐哐”作响,花火绕遍全场。
火寻昶溟“嚯”了一声,说道:“谁惹着他了?”
他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的袍子,上头绣了不少宝石珍珠,他皮肤白,穿上不俗,看着贵气英俊。
王苏敏说:“你干什么去了?”
火寻昶溟坐到他身边,看着下头的李冬青,说道:“回家吃饭。”
王苏敏视线扫了扫他的衣服,意思是:“穿成这样回家吃饭?”
“顺便见了个姑娘,”王苏敏说,“我爹娘听说李冬青都要成亲了,感觉有点着急了。”
于是俩人又去看下头的李冬青。
过了一会儿,李冬青一身臭汗地跑上来,问火寻昶溟:“你干什么去了?”
火寻昶溟说:“别提了。”
李冬青就果然不提了,他出了很多汗,躺在台阶上大口喘气,胸口上下起伏。
“听说,皇上出兵匈奴了,派了四个将军出去。”火寻昶溟说,“卫青、李广、公孙敖,还有一个不记得了。”
李冬青“嗯”了一声,胳膊挡在眼睛上,闭目养神。
火寻:“皇上看来,是一定要和匈奴分一个胜负了,反倒是江湖被放到一边搁置了。”
火寻过了一会儿,问:“你听到过宁和尘的消息吗?”
“没有啊,”李冬青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我怎么听说?长安城我可是一个熟人也没有了。”
“也对,”火寻说道,“本还打算向你打听打听,宁和尘怎么会没信了呢,自从去了长安,再没听说过他的消息了。”
李冬青笑他天真,说道:“你想听‘宁和尘’的消息,当然不可能有了。”
“为什么?”火寻昶溟也只是脱口问了一句,其实说完,就有些懂了,道,“他改名字了?”
李冬青说:“肯定啊,怎么可能顶着罪臣之子的名头在长安城呢?”
亏火寻昶溟还一直找各种人想法设法地打听宁和尘的下落,结果谁也没听过,结果原来是这样!
李冬青说道:“傻透气了你,这么傻,可怎么好?”
火寻昶溟踹了他一脚,把他踹得滚下台阶,李冬青滚下去了,便顺势拿起自己的剑来,站起身来,又拉着人跟自己打了一会儿。
王苏敏把刀磨好了,走下去,说道:“我跟你打。”
李冬青笑道:“求之不得!”
火寻昶溟看着李冬青,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们几个人,谁也没问过李冬青,到底是不是如大家所说的那样做了登徒子,是否真的要被逼着成亲了。他们不问,李冬青也就不提。如果说以前,火寻昶溟是断不会相信李冬青会做这种事情的,但是现在他不太敢保证了。
长安城那里瞬息万变,刘彻就像是一直蛰伏的猛虎,太皇太后终于死了,他最后一道枷锁也卸掉了,江湖、匈奴,都像是他虎口的一块肉。
月氏和昆族有仇,昆族王子又与匈奴为营,月氏人其实是希望刘彻攻打匈奴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次刘彻出兵,大歌女也是痛快地,只是不知道刘彻到底是输是赢,如果赢了,下一步是不是吞食的就是月氏?
这些都是未可知的事情,火寻昶溟已经到了为未来忧心的时刻了,他看着李冬青挥汗如雨,觉得李冬青也到了这个时候。
那么李冬青就未必不会娶那个女人。火寻昶溟扪心自问,如果是他,为了大局,他也会娶。毕竟他们都没有别的办法。
长安城今年的杏花又开了,但是很不禁□□,一夜冰雹,就全都打散了,落在地上,又被人踩在脚下,有些像美人死后埋进土里。
一个女孩轻飘飘地挤进一户高门大院中,女孩穿了一身黑色曲裾,头戴面纱,披头散发,只能看见眉毛高高挑起来。她如风一般飘进了门,又飘进人家的桌前,跪坐在那人面前。
她美,那人却马上让她逊色起来。那人抬眼望了她一眼,又去做自己的事,仿佛是没看见她。
他正在烧一捆竹简,烧得很慢,他一手拿着竹简,一手拿着扇子,慢慢地吹拂着火星,很有耐心地等着。
“你是楚服?”竹简少了一半,宁和尘声音冷冰冰地,开口问道,“找我干什么?”
楚服一挑眉,说道:“你还记得我?”
宁和尘觉得她可笑:“不记得,猜的。”
楚服:“当然是有事求你,你现在这么厉害,帮我个忙,不是手到擒来?”
“什么忙?”宁和尘随口问道。
楚服:“借我点钱,五十金,我回头还给你,这些钱对你来说不是什么事吧?我知道,皇上让你处理长安游侠,你收了那些人不少黑钱。”
“哦,”宁和尘客客气气地问,“与你何干?”
楚服怄了一口气,问道:“你搞什么?你不是江湖人了吗?真要替刘彻做事了?”
宁和尘再问:“我替谁做事,又与你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