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他诚心还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
看得玄子枫是又气又心疼。
幻境的流速骤然加快,随着年岁和智灵的增长,周边的一切更加清晰。
玄子枫也借此机会,重游了幼时身为暗探潜伏过的宏剑宗。
宏剑宗。
一个酸儒扎堆儿的天下第一剑宗。
落座于大荣太希山的东侧沿海,是个挥舞正道大旗的气势恢宏之地。门皆镶金钉、上朱漆,墙壁皆雕甍画栋、峻桷层榱。
但再怎么气派、再有如何盛名,都掩盖不了这里透出的虚伪和迂腐。可偏偏人家是主流文化的引领者、弄潮儿,被世人所信服。
玄子枫不打心眼儿里不喜欢宏剑宗。
它以佞幸之名将凇云扫地出门,不留半分情面,任凇云受尽天下人耻笑。而当时的凇云又是怀着怎样一颗赤诚的心,把自己的全部,奉献给这个利用他、而未曾善待过他的宗门。
自两岁,小寒松就被于忠庭丢进宏剑宗学堂,与五、六岁的大孩子共同习字、颂诗、驭灵、修习弘正剑法。
有天地智灵在身,加上小寒松认真刻苦,那些足足长他三、四岁宏剑宗弟子竟被小寒松在修为、学识上全方位赶超。
其光辉事迹包括但不限于:凭他矮了别人一头的小身体,在切磋武艺时把全学堂的小弟子摔了个遍;过目不忘,随便抽一句书中的话,就能立即背出上下文以及页码。
——不愧是我师尊!
玄子枫看着小寒松还有些肉嘟嘟的小脸,觉得心都要化没了。
其实,天地智灵并没有给小寒松另外一个生命的记忆,只是给了他充沛的灵力、早发的智慧以及贴近真理的直觉。若他真有哪个九段大能的记忆,又怎会任宏剑宗中人随意揉捏?
天知道玄子枫时而被小寒松萌死、时而被满口君臣父子的迂腐酸儒气死,一颗心翻来覆去、反复去世有多难受。
很快,小寒松的早熟和聪慧也被宏剑宗“物尽其用”。
在学堂老儒生的授意下,小寒松很早便开始了自己的“老师”生涯,六岁起代替先生监堂、讲课,所授课堂中不乏比他年长的人。
某些虚长小寒松几岁的宏剑宗子弟自然是不服的,有老先生看着的时候装装样子,没有大人在就想欺负小寒松。
“哟!这不是寒松公子嘛!怎的,早课时间长得很,可穿尿布了?别讲着讲着,在讲台上……”
那名弟子剩下的半句话没人听得见,因为他的脑袋已经被隔音阵法变形成的头盔圈住,任凭他如何开口吠叫,旁人都是听不见的。
施术的小寒松板着脸,没有任何表情。喜怒哀乐皆不形于色,毁誉宠辱皆不动于心。
——瞧瞧这小棺材板儿脸,都不可爱了。
玄子枫盯着小寒松作古正经的模样,不由得觉得有些陌生。
在神木塾弟子的记忆中,凇云先生总是轻松而惬意的。
弥勒皮的老芋头向来是笑脸迎人,雪松成精的真身也总带着如沐春风的和蔼笑容。
大家也见过凇云先生或是面含微愠,或是无可奈何,抑或是狡黠的模样,但那些神情都带着一股子平和又温润的生气,而不是像这般死气沉沉得发灰。
不过,孩子毕竟是孩子,这又是凇云自己的记忆,怎么可能被玄子枫漏掉小寒松孩子气的一面呢?
“……胡不相畏,不畏于天?戎成不退,饥成不遂。曾我……”正在范读的小寒松突然停下,“方士贤,我方才读到何处了?继续念。”
走神被抓包的宏剑宗弟子慌忙起身,在周围人的提示下寻找诗句。
众弟子眼中,小寒松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似的,把整个教室的动向尽收眼底。
——实则是小师尊自己都不识得接下来的那个字怎么念了。
玄子枫看着小寒松故作镇定的模样暗暗偷笑。
“曾我、曾我……曾我执卸?”被点名的弟子自然是不认得“暬御”二字,只能硬着头皮读白字。
两个别字出口,弟子们哄堂大笑。
“啪”!
竹质的戒尺如同惊堂木,将桌面敲出一声巨响。
满屋的弟子立即收敛笑声,皆埋起头来安静如鸡,生怕与小寒松对视后会被叫起来回答肯定答不上来的问题。
“啪”!
戒尺再动,毫不留情地甩在别字弟子的臀部。小寒松这下还带着灵力和寸劲儿,领罚的人定是火辣辣的疼。简直凶得不行、吓人得要命。
——其实是因为小师尊身高不太够,打肩背有点费劲。
小寒松的神情越是肃穆,知道实情的玄子枫越是笑得腹肌直抽抽。
“有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方士贤,你不知道也就罢了,还有胆子读别字?”小寒松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溜回讲台上,蹬着小板凳才让自己的脑袋高过讲台。
众弟子依然不敢抬头,竖着耳朵听训。
“我问你们,来学堂前一晚,都预习了?”小寒松已经学会了用灵力改变音色,硬是用低沉又威严的声音配他那奶油团子的脸。看起来滑稽极了,但愣是没人敢笑出声来。
小寒松抬手一巴掌拍在讲台上,整个教室似乎都跟着震,“问你们话呢?预习了没!”
“……没,请寒松公子恕罪。”方士贤本就杵在那里,索性代替弟子们说了,反正他好赖都得受罚。
讲台后的大叔音奶油团子环视教室一周,“谁能读出来,我免了他今日的功课。若是没人读得出来,所有人功课翻倍。”
“……”
教室里静得连扔根针都能听得清,弟子们皆是气都不敢喘个大点儿的。
——总算是知道洛后妈的“暴|政”师承何处了。玄子枫暗暗吐槽。
“没人读得出来?”小寒松的戒尺“啪”地拍在讲台上,“还不快查!”
弟子们的脊背齐齐窜过一个激灵,纷纷埋头“哗啦啦”地翻阅笔记和集注,试图找出“暬御”二字的读音和释义。
而小寒松脸上凛若冰霜、心里热锅蚂蚁,也趁着这个机会飞速打开讲台上的书本,查找“暬御”的读音,还顺道儿把后一句不会读的“憯憯”二字一并查了。
等找到了笔记上的批注,小寒松这才悄悄地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又拿出小老师的姿态训斥众弟子几句,继续范读。
“戎成不退,饥成不遂。曾我暬御,憯憯日瘁。凡百君子,莫肯用讯。听言则答,谮言则退……”
读着读着,小寒松便忘了用灵力压制嗓音,又变回了有些稚嫩清甜的童声。
可爱又有些小狡猾的模样已经有了日后凇云先生的影子,看得玄子枫快捧着自己的心脏当场被萌倒下。
——要是再多笑笑就好了。
小寒松本也是爱笑的,但耐不住每每露出属于孩童的神态都会被严厉地责罚,久而久之,他便成了根那群酸儒如出一辙的棺材板脸。
就在这时,玄子枫在宏剑宗小弟子中看到了一个有几分熟悉的面孔。
那小子并不怕小寒松,眼中暗暗流露出不屑,显然是对这个小老师并不感冒,还有些不服管教。
但严厉如小寒松竟然是从不打他板子的。
玄子枫心底冷笑。
——哟,这不是少宗主,卓应天小少爷吗?
作者有话要说:鸡仔的聆风堂分店——目前可以公开的情报
暬御
暬(xiè)御,侍御。国王左右亲近之臣。
憯憯
憯(cǎn),忧伤。
“戎成不退,饥成不遂。曾我暬御,憯憯日瘁。凡百君子,莫肯用讯。听言则答,谮言则退……”选自《诗经·小雅·雨无正》
是君王近侍写的讽刺君王昏暴、朝廷大臣自私误国的政治抒情诗。
第20章 匪来求知即我谋
小寒松不打卓应天板子,倒不是他徇私或者小小年纪就对人家暗生情愫。只是因为主仆有别,他打不得人家。
应该说,在宏剑宗里,是个姓于的都不敢打姓卓的。
——小师尊可是铁面无私的端水大师,怎么可能偏心这个摆臭脸的小崽子?玄子枫心中暗道。
于家一脉世代辅佐宏剑宗宗主卓家,也是宏剑宗内最有权势的附属家族。所有于家男子都将在及冠之日,认宗主为主人、认一位卓家子嗣为少主,在卓家子嗣的身侧辅佐。
虽然现在小寒松年龄尚小,还未参与认主仪式,但依然算作卓家的家臣,无权责打卓姓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