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别来无恙。”
杨太妃杵着一根木拐,起身朝阴昧微笑。
“老道听闻,杨师姐得了那九香茴槲神效,如今身子骨已经大好了,不过师姐您年事已高,合该在宫中好好休养生息才是……”
“老身从来没想过还有这得见好山好水的畅快日子,多亏了鸾心手上的那株九香回槲,老身才有今日,如今身子骨利索了,自当亲自来看望救命恩人……”
杨太妃边讲,边颤抖着一双手,瞧着眼前的阴昧一副冷淡的神色,心中百感交集。她是得了便宜,可眼下这境况的始作俑者始终是自己的儿子……
彼时以为那谷中的冰窖就是她的埋骨之处,没想到那夜鸾心将她一副残躯扶到椅子上坐好的时候,将那用九香茴槲制成的药丸偷偷塞在了她手里……
一旁的王皇后听两个人一通客客气气地你来我往,早就不耐烦了,她对眼前这道士堵在门口,拒人于千里的架势视而不见。
“老道士,你既是鸾心的师父,就该知道,本宫是鸾心的公婆,她如今还是我北境皇室的儿妇,公婆来瞧媳妇,天经地义,你快领本宫和太妃进去瞧瞧她。”
“皇后娘娘请赎老道死罪……”
阴昧真人话没说完,王皇后再没瞧她一眼,麻利地径直就要往院里走去,眼看就要与堵门的阴昧撞到一起,阴昧不防,下意识往旁侧一让,王皇后即刻挤入院中。
阴昧蓦地出了一层冷汗,呆在原地暗叹好男不跟女斗,遂跟在杨太妃身后进了小院。
夜鸾心躺在矮榻上,双眼紧闭,王皇后立在帐外片刻,隔着薄纱往里探视,她定了定神,正要抬脚进去。
“皇后娘娘,鸾心她需要休息,您才从外间进来,身上带着湿气凉意,实在是……”
王皇后侧头剜了阴昧一眼,只见阴昧赶紧低下了头。
两个妇人寻了处矮榻坐下,阴昧让出尘看茶。
“皎然和尚送来的那株万盛莲,可让鸾心入了口?”
王皇后见阴昧垂着头颅,略微点了点头,脸上的冷淡颇为刺眼。
“哼……你这老道士倒好,仗着自己是她师父,带着她东奔西走,躲在这儿谁也不让见……怎么你以为就你的徒弟可怜,我北境是欠了你徒弟?”
王皇后咬牙切齿道:
“你知不知道,我儿阮沛被送回映天城的时候,身子都是凉的,我以为……我以为……”
王皇后说到此处,骤然哽咽,定了定神,又道:
“那阮旭是狼子野心,可我的儿子我明白!若不是他由着夜鸾心折腾她亲娘的那些前尘往事,他能让阮旭得逞把自己折腾地差点没命?后来他醒过来了,醒来的头一件事竟然就是找媳妇,我真恨啊,当初就不该让我儿子陷进这样让人失了神志的婚配里……我给他娶了那么多女子,不是让他去钟情!去专情!去伤情的!他醒过来,知道了夜鸾心在他身上使了那续命轮,他那幅肝肠俱裂的样子,双眼血红能把人瞪出两个窟窿!他一口鲜血喷出来,洒在我为逗趣儿养的几株万盛莲上,素日里合得紧紧的骨朵都能开出花……那花是真美啊……传闻万盛莲得剧烈的伤情催开,有治愈一切的力量……哼……可那花确开在我儿阮沛的心头血中……”
王皇后一翻话讲得眼里起了水雾……眼前的老道士,头垂得更低了些,阴昧实在没本事应付妇人的眼泪和低诉,尤其这还是一国皇后……
王皇后起先听闻,夜鸾心对阮沛中的毒束手无策,只得将续命轮倾囊相赠……
从皎然和尚口中得知了续命轮的秘密,还真是诡异的西祁秘术……
续命轮的疗愈之效竟然都浸在夜鸾心的血液之中……
若不是那万盛莲,恐怕……
想到此处,王皇后缓了缓声量。
“真人可知,为何得了万盛莲,鸾心还是无法醒过来?“
“回皇后娘娘,老道实在不知,这盛开的万盛莲的疗效大都被记载于古籍之中,当今并无人有那福分受用那万盛莲,老道见识短浅,只得依据古籍记载去试着疗愈鸾心,至于,这花是不是真的有效……实在是……”
王皇后闻言,垂眸呷了口茶,只见阴昧真人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呈给了杨太妃。
“这是?”
杨太妃打开锦盒,当中放着一枚青玉,玉中刻着的“东升”二字分外惹眼。
杨太妃长叹一口气。
“当日老道与皎然得了沛王传信,赶到谷中,虽说沛王已身中奇毒昏迷不醒,万幸沛王早有部署,韦敛将军带来了西祁昆仑台的国师风杨。风杨在谷中的冰窖外,设了法坛,从陀罗塔中带来了谷主的遗物,竹结风铃,这风铃一响,就着那祁地的诵经之声,隐在暗处的阮旭寻了来,这厮一心想着复活侧千谷主,被这风铃之声迷了心智,再次潜入冰窖之中,韦将军早在窖外布置好了□□,最后阮旭被活埋在了冰窖之中……”
杨太妃垂首不言,倒是那王皇后接着问道:
“那冰窖中侧千的尸体?”
阴昧不答,只是哀叹了一声。
“便宜那逆子了,坏事做尽,临了,竟然能有跟侧千谷主一块葬在谷中的福分。”
阴昧送走了两位妇人,远远地瞧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小径尽头,这才合上了院门。
“师父,王爷在那山脚下都等了整整两月了,如今连王皇后都登门了……这……”
出尘跟在阴昧身后,虽说仍旧是战战兢兢,可还是忍无可忍的开了口。
阴昧并不搭话,抬脚进了屋,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慢慢养身,良久,他睁开眼,缓缓道:
“方才皇后的话,你可听到了?你预备如何?”
许久,帐中走出一人。
阴昧睁开眼睛,瞧着眼前这人正眸光潋滟。
“哎……方才那王皇后心疼她儿子,口口声声讲说不该遂了阮溯和侧千的心意,同意了你们的婚配,为师觉着她说得真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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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壅饶山脚
这日山间阳光正好,一男一女立在斑驳的光影处。
“咱俩的婚事儿就是长辈们当年那些糊涂事儿遗留下的一颗肉瘤,连颗强扭的瓜都不算……我俩被各怀心思的长辈给安排了,动机太不纯了!我鄙视他们。如今时机正好,你回去就昭告天下,说打南边嫁过来的沛王妃殁了……”
“你说谁被安排呢?我阮沛聪明绝顶能,被几个老年人安排?我是循香而来,闻香识妻……你把我当白给的护卫那会儿,我可给了你机会的,你自己又跑了回来了,现在想走?你倒是走啊,我跟着你。”
“……白给的护卫?我帮你捞了多少钱?两不相欠啊!”
阮沛指着自己的心口:
“那你这里欠我的要怎么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