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停在了一从矮树旁,远远地盯着那愈来愈近的亮光和渐渐明晰的白影……
出尘拔剑出鞘,顿时立在了鸾心身前。
来人面目渐渐明晰,竟是那失约的南宫谦伛偻着脊背,面无表情立在不远处。
不过数日不见,这人全然失去了素日里的精气神,他停在不远处,步履蹒跚,气喘吁吁。
“几日不见,南宫先生在这谷中倒像是多活了十年。”
夜鸾心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人,只见他拎着灯笼的右手止不住的颤抖着。
“南宫先生莫不是来引路的?本宫是这就跟你走,还是再等先生您歇口气?”
“怎敢劳公主立在此处受这凉风?入了谷,这路也就一条罢了,引路实属画蛇添足,不过南宫某人曾受先谷主侧千夫人的恩惠,有几句不得不在公主往这虎穴里去之前讲出来。”
南宫谦剧烈地咳嗽着,身板随着胸脯的起伏,眼看就要立不住了,这人怎么虚弱成这样?
“公主既已习得了毒物延天的根除之法,大可不必再往这谷中来,可公主还是来了……既然如此……公主千万听鄙人最后一句劝……侧千夫人教授公主的那些诗啊,词啊……铭记于心就好,万万不可传授旁人……”
话闭,这位怪异的北境宫廷画师一头栽倒在了地上,须臾就没了呼吸。
“公主……”
出尘探了探南宫谦的鼻翼,吃了一惊。
“把那灯笼拿上,走吧。”
————
两人静默的在这谷中唯一的路上行走,这路仿佛没有尽头,只有那愈发寒凉的气流愈发肯定了鸾心心中的猜测。
路的尽头终于还是到了,果然就是一处冰窖。
没有片刻的犹豫,夜鸾心咬着后槽牙,即刻踏入了窖中。
窖中立着数盏琉璃灯,一扇硕大的屏风占据了整幅眼帘,屏风上画着的女子端坐在银杏树下,那熟悉的女子情态,熟悉的银杏树……
夜鸾心的一缕神思顷刻间就被牵到了遥远的北境映天城,那城东的小筑,充满画中女子生活痕迹的地方……
这画的原作出自幼年的阮沛之手,现在还挂在那小筑之中。
阮沛那厮要是知道有人还会临摹他幼年之作,恐怕又会得意了……
鸾心脑中掠过不久前还躺在她身边的阮沛的睡颜,胸口骤然涌出刺人的酸涩。
这股酸涩迅速将鸾心从失神之中拉了回来。
鸾心的眼神定在那屏风的右下角,那落印无须太过清晰就能印证鸾心的猜测。
这落印她不止一次见过了……
映天城里那个清雅斋、城中的慈善堂、东渌荣华夫人元氏的那个私宅中……
还处处都是此人的痕迹呢。
夜鸾心嘴角一歪,嘴角突然闪过一丝苦涩的微笑……
尽管眼前的局面凶多吉少,她离母亲那些危险的纠葛仅一步之遥,可能将她打动的还是那些探知这些线索的过程中,阮沛的从旁参与……
映天城中大雪纷飞,这厮悄悄跟着她去了清雅斋,去了慈善堂……然后面若冰霜地立在冰天雪地里,等着她回家……
“这扇屏风还真是有福气,能得公主凝眸细品。”
悠长的话音从窖中传来,来人话音刚落,窖中的琉璃灯灯芯一立,周遭骤然大亮。
清雅斋中、慈善堂中、屏风印上,那个在映天城各大书斋画展上炙手可热的东升先生立在了灯架下。
夜鸾心带着一丝笑,坦荡地转身那人一揖,复又抬首,光线打在那人的侧脸上,那熟悉的下颚线,再次让夜鸾心暗自感叹了北境阮氏出色的骨相。
“皇叔的画技,鸾心自来叹服。”
北境齐王阮旭松散着一头的长发,一身的青衫,转头与鸾心对视,眼眸中掠过一瞬的哀恸,须臾又没了……
“东渌的那个姓元的贱妇,这些年有的两个碎银子也被我拿得差不多了;山月那个贱妇,就是死的太好看了些,赫连垚临了还是给她留了个全尸,真是个怂货;现在你母亲的事就还剩个年辉……不如就交给你吧。”
一口粗话的阮旭侧过头,带着一脸得意和戏谑,朝夜鸾心微微一笑……
鸾心顿感一阵透骨的彻凉。
“公主也就年辉在的这一出还没弄清吧,他仅仅就是个谋逆?哼……侧千半张脸上的划痕都是拜他所赐,你那母亲整日带着一张面具示人,你就不膈应?”
“那是年辉做的?”
“元氏那个天杀的贱人,嫉妒成性,让年辉毁了侧千的容貌才消停了下来。”
“嫉妒成性?哼……始作俑者难道不是皇叔你吗?”
阮旭闻言骤然怒气冲天,双眸泛着血红,脖颈上的青筋凸起,脸上的细纹扭曲地挤作一团。
☆、第 160 章
“既说起容华夫人元氏,鸾心倒想问问皇叔,您留那柏棐在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年,毒药“延天”也没给他用上,可也是因为将那元氏的话听进去了些?或许您自己也不敢确定柏棐是不是你的孩子?”
鸾心原以为这话能把阮旭的怒意再击出来些,好助她速战速决,只没想到这话一出,阮旭的眼眸中的火竟然反倒顷刻就熄了。
“当年元氏还是皇子妃的时候,随柏棨质于北境,不到两年,诞下柏棐,皇叔既是有所疑虑,岂不正好印证了皇叔与元氏的情缘至少开始在质子府建府之初?”
鸾心斜眼撇了阮旭一眼,继续道:
“若是那时,皇叔就能放下我母亲,想必就没有这后来的一切了……元氏就不会在洞悉皇叔的心意之后,妒忌成性,几次三番探查我母亲的来历去向,最后不惜用自己的女儿作饵,引阮沛入水被缚,险些夭折。元氏的算盘打得真好,若是阮沛当即就死了,她正好帮您扫清了登上北境皇位的最大障碍,若是阮沛一时半会儿还有救,北境皇帝阮溯十有八九会将我母亲请来,要灭情敌还得先找到她人不是吗?侥幸的话还能将续命轮的秘密一并探清,真是一本好几利的买卖!”
鸾心一席话说得咬牙切齿,她猛地转过头,再道:
“这一切,再到后来,元氏见我母亲那边没有突破口,就盯上了她的师妹山月,就是元氏一手促成了山月和柏棨的奸情。元氏预备毁掉我母亲的一切,直到后来我母亲为了保护有孕的山月,不得不将西祁圣女的身份让给了她,让她安心在陀罗塔中闭关养胎,远离元氏的追杀。然而首先发现圣女已经不是西祁先国师首徒,并将这个秘密透露给西祁皇室的人,也是元氏吧,于是西祁皇室疑心我母亲带着续命轮离开了西祁,才有了后来的屠杀无妄谷……”
鸾心见阮旭似是听而不闻一般,缓步朝屏风内侧走去。
她再道:
“所以,如方才皇叔所说,我母亲的事,就剩个毁她面容的年辉了……果真如此?在鸾心看来,那些不过是我母亲的身后事罢了,那些在我母亲还在世的时候的事呢?元氏使那些明里暗里的肮脏手段对付她的时候,您又在哪里?”
鸾心讲完,突然开始哆嗦起来。
阮旭的身影被彻底掩在了那屏风里面。
她知道自己终究不得不去面对那屏风背后已经被她料到的场景,可她的四肢不听使唤,正剧烈地退缩着……
“你母亲会活过来的……会活过来的人……又怎么会有身后事?我把前尘往事都打理清楚了,她只管醒过来就好……”
阮旭的声音带着轻飘飘地从屏风里传了出来,鸾心凝神细听,这声音竟带着一丝笑……
鸾心颤着双腿,将被阮旭击晕在一旁的出尘挪到一个平坦的位置,这才缓慢地绕过屏风。
鸾心抬首,阮旭果然带着阴森森地笑意,朝她挥了挥手。
“过来,瞧瞧你母亲。”
阮旭的身旁放着一尊冰棺,冰棺周遭笼着一层雾气,鸾心站在不远处瞧不清。
可她再没往前迈一步。
“夜澜天还算了做了一件人事,当年没急着把侧千的棺椁封在皇陵中,我赶到的时候,侧千的身体还好好的……”
阮旭一脸笑意,朝鸾心眯了眯眼,又道:
“我虽然没能将侧千的尸身从你父亲那里抢过来,可你那父亲就是个十足的怂包,我略使小计,不过用了毒药九绝制住了侧千身边那个叫丁香的,旁的人还没来得及受用这九绝的好处,他就认输了,答应将侧千的尸身存贮,封在冰窖之中,这么些年,我时常去侧千身边,与她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