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风杨的一颗悬吊吊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却听见赫连垣又道:
“记得当年先国师还在世时,母亲记着国师的恩情,每逢国师寿诞,必回遣本皇子亲自去给国师送上生辰礼,那时候,本皇子也就蹒跚学步的年纪,扭动一双不太听使唤的腿,到了昆仑台前的照壁处,仰望那耸立高处的昆仑台正殿,眼前的绵延向上的上百级台阶没有尽头似的,没瞧上几眼就头晕目眩双腿打颤。倒是有一年遇着一位蒙面的女子,接了本皇子手上的贺礼就笑吟吟地唤来了肩舆,那年本皇子倒是颇省力,是被抬到先国师跟前的,彼时殿中,国师您也在场啊,束发青冠,好高的身量,让本皇子好生歆羡,本皇子遇见的那女子,后来听说是你的师姐,彼时国师的两个师姐,除了驻陀罗寺的圣女,另外一个怎么就没再瞧见?如今在何处修禅讲法啊?”
赫连垣佯装与风杨闲话的架势,嘴角却有若有似无的冷意,风杨也是如有刀剜脸一般,早已是不加修饰地打了好几个冷战。
“我那大师姐虽长在昆仑台,却自幼就与佛法无缘,修禅讲法,开示众生自来就不是她的心中所想,用她的原话讲:
开示众生的灵魂就交给旁人吧,我惟愿疏解悠悠苍生肉体凡胎之痛。”
风杨自然知道赫连垣并不会无甚深意的与他闲话,可如今之势,赫连垣似乎心中早有成算,画好了圈,只等着他进来了。
唯有他问什么就答什么,不过这不妨碍风杨忆及故人,多少年了,风杨的那个不可能得到答案的疑问,反复泛上心头。
若是大师姐坐上了圣女之位,如今的情形又会如何不同。
肯定会有很大的不同。
风杨一边想,一边下意识地扣着拇指上的那枚扳指,通透的昆山玉,幽幽的亮光。
“如国师所说,令师姐道也是个通透之人。”
赫连垣目光落在风杨的扳指上。
“三皇子既然已将我那师姐的信物送到了陀罗寺,自然对我那师姐的事情也不是全无所知,三皇子带着师姐的信物和那女子既已大大方方的来了玉门城入了昆仑台,想来一定是有事吩咐我。”
风杨立直了脊背,等着赫连垣亮底牌。
“国师果然是聪明人。”
赫连垣笑了笑,道:
“本皇子确有一问。”
赫连垣与风杨默然对视了片刻,赫连垣才道:
“当年国君手上那份关于国宝续命轮遗失的奏报,是昆仑台中的何人递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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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昆仑台门前停了下来,车夫和侯在一旁等着伺候凤杨下车的随侍躬着身体在一旁等候了许久,凤杨才缓慢地下了车。
一旁的随侍早已将圣女驾临昆仑台,正在殿中等候的消息禀报了风杨。
风杨脑中掠过山月的那枚媚态横生的深棕色眸子,行至阶前又想起大师姐的眼眸,眸中间歇荡漾而过的蓝色波光,又碎又亮。
“可把赫连垣的底细打探清楚了?”
风杨一脚踏进正殿,山月遣走侍立殿中的仆役,急忙开口问道。
她见风杨不变喜怒的神色,漫不经心地往盏中续了茶水,山月又道:
“这个赫连垣,难道当真被我的女儿迷惑的五迷三道不成。”
山月用保养得十分得体的纤白手指将鬓边散落的发丝别在耳后,眼神凝在右手拿着的一把金镜中,那双得意又倦怠的媚眼在镜中掠过。
风杨闻言,暗叹山月也如他之前一般,还沉浸在往日三皇子赫连垣营造的假象中,执迷不悟,口口声声“我的女儿”,可从来提不起半点去瞧瞧这个女儿的兴致。
她对自己女儿的这份硬心肠恐怕埋下了她日后从高处跌落的伏笔。
风杨想到此处,自己对这位师姐的心肠突然就硬了起来。
☆、第 154 章
多年来他对山月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年之事他又碍于师门情谊,多有推波助澜之举。
自从师父撒手人寰,他对这位师姐自问已仁至义尽。
可山月竟然瞒了他这么多事情,他绝不能让山月断送了整个昆仑台的命运。
风杨虽是唏嘘不已,此时此刻也只得耐着性子跟山月周旋。
“若是他真去国君跟前求了这桩姻缘,你当如何?自己的儿子是太子,女儿却要嫁给太子最大的障碍。”风杨道。
“没有什么事儿比我儿继承大统的事儿更要紧。怎么?赫连垣自以为娶了我的女儿,就能如何?要挟我?或者拉拢我?想着太子即位之后还能留他一条命?笑话,太子即位的当日020202就是他赫连垣的忌日。到时候他死了,我再去把女儿接回来,好生叙叙多年不见的情谊,我这女儿的福分在后头呢。”
山月斜睨着风杨,高昂着头颅,满眼的得意。
尽管风杨一脸淡然,山月也将他那起子战战兢兢的偶尔流露的担忧之色瞧进了心里,她轻声再道:
“廖家的事儿,你又何必忧心,有我挡在前面,绝不会祸及昆仑台的。廖家,要不就彻底的毁掉,要不就完好无损的救回来。就这两样事情,怎么?赫连垣那小子就分毫未提?现成的把柄他能不拿出来往太子那儿换点儿东西?还有那枚勾陈玉,赫连垣敢亮在我面前,就铁定是大有所图。”
山月斜倚在贵妃榻上将一枚葡萄放入口中,眼风斜斜一扫,思绪倒是去了别处。
“你在南烟有个女儿的事儿,你倒是一点儿不怕赫连垣捅到国君跟前。”
风杨语气淡淡地,又把山月的心神拉了回来。
山月将那枚勾陈玉从荷包中那了出来,隔着烛光,看了又看。
“他随意拉个女孩到国君跟前,就说是我在外流落的的女儿?国君不会相信他,只会加倍憎恨他,他也没这么做不是吗?到了玉门反倒是先来找我而不是到国君跟前去没有证据的指控,这是他聪明的地方。”
山月立直了身体,唤来侍女,裸露着双足,直接往浴池去了,风杨目送她拐过屏风,足踝上的金玲叮当作响。
若是山月瞧过女儿那张跟自己有九成相似的脸,许就顾不上轻视赫连垣了。
山月诵经修禅这么多年,竟悟不了因果报应之说,女儿身上有她种下的因,终究有她躲不了的果。
风扬叹了口气,遣走仆役,打开殿中的暗格,转动当中的玉净瓶,密室之门缓缓开启,风杨擎着一盏琉璃灯,往里行去。
山月行至昆仑台的旧日所居的厢房处,轻车熟路地径直往浴房去了。
几个侍女早已将热汤备好,伺候着山月在水汽氤氲的浴桶中慢慢地将整幅身躯浸泡,水中蒸腾地热量疏散了山月周身的紧绷,她放松地发出微微地呻吟。
良久,一阵阴风从她面庞处扫过,她微睁双眸,透过长睫上的水珠,瞧着眼前这人模糊的身影,低声道:
“原来是水桑姑娘,别来无恙啊。”
山月结过水桑递过来的绢帕,将脸色的蒸汽擦了擦,这才将水桑瞧得更加真切了。
水桑一身干练的青衣,束着利落地马尾,她正将掩面的丝巾系在腰侧,这是不急着走的意思?山月嘴角一弯。
“前几日才见了你主子,如何?这是还有话让你带给本尊?”
山月趴在桶沿上,一双裸露的玉臂上,水滴一串接一串地往外撒。
她睁着一双眸子,对着一个年轻女子,她更加毫不吝啬自己如丝的媚眼。
水桑良久不搭话,她侧耳细细聆听了周遭的声响,这才将袖中的物件掏了出来。
山月撇了她一眼,目光掠过她展开的掌心,一脸的不耐烦,她心中暗叹,又来一个。
水桑掌中正躺着一枚勾陈玉。
“看来水桑姑娘是替你母亲传话来了。”
山月自桶中立起,裸身越过浴桶,一丝不挂地立在水桑面前,拭干了身体,边擦边道:
“倒是没想到你母亲能有一日让这玉派上用场,看来这些年,她总算有些造化了。”
山月穿好罩,从水桑手中接过勾陈玉,触手生凉的温润质地,多年不见的旧物,此番再次归来,倒是如初见一般。
尽管跟赫连垣带回来的那枚一模一样,可触掌的一瞬,山月还是能顷刻地分辨出一石所出的两玉毫厘间的不同。
这才是她自幼养了十五年的美玉,这些年弹指一瞬,让山月有了片刻的恍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