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叛军首将廖远从边境押回,廖府被抄,府中人等羁押待审的时候,一直未现身的赫连垣两日前终于在玉门城北的陀罗塔前露了行迹。
赫连垣轻骑而来,在塔前的照壁处被守塔的比丘尼拦了下来。
比丘尼躬身行礼,拇指尖的佛珠抵在鼻尖处,垂落双眸之前,一脸的惊异被眼利的赫连垣尽扫眼底。
他来这陀罗塔的次数屈指可数,倒是这年迈的比丘尼竟认得他。
“本皇子是来拜会圣女的,劳请通传。”
赫连垣将马绳交给一旁侍立的幼僧,整了整衣袍,比丘尼转着佛珠,慢吞吞地答曰:
“圣女已于三日前闭关,出关得等月圆之日,施主请回吧。”
“如此,自是不敢叨扰圣女修习,不过本皇子前日刚从他国归来,给圣女带了件礼物,还请大师转呈圣女。”
赫连垣将锦盒递了过去,觑着比丘尼怅然的眼色,唇边的笑意荡了荡,转身接过幼僧递过来的马绳,翻身上马,打马而去。
比丘尼的眸光在手中的锦盒上凝了凝,转身往塔中步去。
塔顶上被尊为西祁圣女的女尊者,一身暗红的僧袍,倒是不曾落发,轻纱蒙面,偶尔流泻的眸光清淡,倒是额际的红宝石抹额,迎着塔顶倾洒的天光,火红的光亮愈发耀目。
她手边刚得的锦盒已被启开,一旁侯立的比丘尼疑惑地瞧着锦盒里那枚被圣女反复摩挲之后,掷在一旁的玉石。
这玉质地通透,陀罗塔的施主香客历来就以皇族贵胄居多,驻塔的比丘尼自然见识不俗,当下料定那是枚少见的昆山玉,雕琢的样式不难分辨,是精巧的祥兽勾陈。
“你去禀报国师,本尊得《楞严经》开示,择日欲开坛讲法,劳请他过来商议布施之事。”
比丘尼道了声“是”,退了出去。
一阵穿堂之风自窗沿漫过,在房中一卷,圣女微微的叹息声被揉散在了这风吟之中…
内堂的屏风内转出位男子,手中一把纸扇骤然一展,眼神掠过那枚显眼的勾陈玉。
“赫连垣带到玉门来的只是这枚玉倒也罢了,倒是带来的那人,可真为难圣女了…”
男子绕过书案,挪到圣女的背后,嘴角亲触圣女的耳垂,用舌尖微微一舐,带着一抹茶香的唇风扫过圣女的耳廓,她眯了眯眼…
“既然如此,我当如何?”圣女低喃道。
“办法自然是有的,可也不白给…”
男子讲完轻柔地一叹,复又伸手抚过那枚勾陈玉,冷笑了一声。
陀罗塔中奉圣女传话的比丘尼行至国师居所城南的昆仑台,竟也如赫连垣一般,吃了个闭门羹。
昆仑台的国师亲卫,觑着格外稀客的陀罗塔比丘尼,心下琢磨了素日国师对陀罗塔格外照拂的态度,颇殷勤地请比丘尼入了内堂饮茶,并殷勤带笑地解释道,国师并非有意怠慢圣女的使者,实在是台中正迎鬼客,来客是近日来玉门城中炙手可热的贵人,着实不敢怠慢。
比丘尼按耐着心绪,忍了又忍,还是就着茶水,求问了来客的身份。这亲卫倒是不见外。
“国师正与三皇子于圆厅处叙话。”
比丘尼闻言,心中咯噔了一声,这皇子倒是妙人,方才一见就瞧着就精明得紧,眉目里尽是诡诈之气,想不到那么快就把陀罗塔的闭门羹给还了回来。
三皇子赫连垣刚在玉门现身,先去了陀罗塔,没见着圣女,然后就径直往这昆仑台来了,这个消息也是国师风扬踏入迎客圆厅前,下人匆匆忙忙报上来的。
风扬来不及细想,一脚踏入圆厅,冲着早已落座饮茶的三皇子赫连垣,躬身一揖。
“不知三皇子殿下驾到,有失远迎。”
按照西祁的国法,国师虽不是朝臣,可享有御前免礼,正门入宫等不同寻常的礼遇。
此时的国师风扬,褪去了国师的庄重法袍,一身的常服,人瞧着多了几分寻常的烟火气,在鲜有往来的三皇子跟前,更加是礼数周全,两人均是挂着面似亲近,实则疏离的笑意,互相拱了拱手。
“本皇子不情自来,叨扰了国师,还请国师海涵,此番前来,是有事儿想劳动国师占势卜运的手艺。”
赫连垣向来对神佛之事不以为然,出口的措辞也不藏对占卜之事满腔的不以为意。
“殿下此言差矣,占卜之事,乃天神开示,并不是什么匠人手艺。”
风扬的嘴边掠过一丝倏然而逝的克制的轻讽。赫连垣看在眼里,心中一乐,耐着性子,亲自往茶盏中续了茶汤,双手捧合茶盏,笑吟吟地敬给了风扬。
“不瞒国师,本皇子前几日得了位美人,倾之慕之,琢磨着,美人虽家世不明,可若是天神开示,美人命中注定是我赫连垣的发妻,本皇子拿着上天的旨意,自然不难往父皇处讨要一封册妃的旨意。”
赫连垣笑意连连地瞧着风扬。
“原来如此,敢问殿下……”
风扬还未讲完,只见赫连垣向外打了个手势,一抹倩影就立在了门外。
风扬瞧着美人挪着娇柔到有些妖娆的步子,欠身缓缓趋近,落座在了赫连垣身旁,虽然兜帽盖顶,轻纱遮面,可那一双太过熟悉的眼眸……
风扬捧着茶盏的指尖颤了颤,盏中茶汤荡出杯沿,洒下几滴在风扬猛然间就青筋凸露的手背上。
“听闻国师问卦,必知生辰,本皇子已将我跟美人的生辰都写在了这封红笺纸中,劳请国师卜问。”
赫连垣将袖中的红笺拿出,在风扬面前,轻轻一展,风扬的眸光一动不动地凝在那张红笺上,红笺上到墨痕倏然一现……
半响,风扬挥了挥手,将会客圆厅中侍立的仆役通通遣了出去。
这才默然抬首不加掩饰地望着眼前这位眼神飘忽的遮面美人。
赫连垣行至圆厅窗边,凭窗远眺,远处耸立的陀罗塔一览无余,仿佛一把不世出的绝世宝剑,开锋后直插苍穹,玉门城大好的晴日,天光大亮,湛蓝的天际旷远通达。
“她被本皇子喂了哑药,此番只是带着这张脸来给国师瞧的,旁的话嘛,无须多讲。”
赫连垣笑了笑,风扬悠悠道了一句:
“殿下不妨道明本意。”
“国师痛快,本皇子只有一问。”
赫连垣行至美人身后,两掌按在美人肩上,一双锐眼顶着风扬散乱的眸光。
“我西祁国宝,所谓的续命轮,真如故去的国师所说,乃被窃被盗失于所谓的无妄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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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祁国君赫连垚的寝殿门口,前来请罪的皇贵妃廖氏已经脱簪散发,跪在殿门阶下。
两个时辰里,年届四十的皇贵妃,一身青衣素衫,尽管一头青丝散落两鬓,可多年保养甚佳的面庞并未见分毫地衰老。
她跪在阶下,脊背挺得笔直,一旁的侍立的宫人,握着一把遮阳伞,反复上前为皇贵妃打伞遮阳,都被她斥退了。
宫人们立在皇贵妃身后,瞧着戴罪的皇贵妃依然是一脸的倨傲。
这不奇怪,西祁先皇后薨逝已久,中宫之位空悬,这皇贵妃掌后宫诸事,是实际上的后宫之主,又有生育太子之功。
虽说这几日皇贵妃娘家的事儿牵连了太子,可那关于太子行将被废,皇贵妃将被褫夺权柄的传闻,在一众常年浸淫宫闱之事,通晓国君动向的宫人之间还仅仅只是笑谈罢了。
一个刚入宫不久的外围杂扫小太监,远远地瞧着皇贵妃挺得笔直的脊背,暗自叹息:
“还是师傅他老人家通透啊,皇贵妃这模样,哪是什么请罪啊,骨子里的傲然之气想必对即将反转的前景格外有信心啊。”
良久,国君寝殿,大门洞开,被召见许久的太子也是一身戴罪的素服,迈着惊魂未定的步子,踏过里门槛,他将皇贵妃扶里起来。
☆、第 148 章
“父皇让我护送母妃回去,母妃起身吧。”
赫连坤一双手放到皇贵妃肘下,这就要将她搀起来。
“皇上没说要召见本宫?让我们回去?”
皇贵妃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子,太子一阵钻心的疼痛。
“不行,本宫要见皇上,本宫要见皇上。”
皇贵妃挣扎着起身,不妨已经酸麻的双腿不听使唤,皇贵妃跌了好大一个趔趄。
“母妃!”
赫连坤见皇贵妃已然过分失态,怕她突然闯入又撞到父皇震怒的枪口上,不得已往她后颈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