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初起之时,叛军首将年赫为此地守城之主,战起之时,此城城门洞开,未设抵御,并无受战事波及,城中百姓依然如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夜鸾峥立在年赫府邸平阔的楼顶处,四处瞭望,净洁的苍穹,湛蓝无垠。
下门关景致高远开阔,终年干燥,少云少雾,与潮湿多雨,雾气缭绕的烟都城大不相同。
夜鸾峥神思一荡,心想年赫这厮在这儿小日子过得还挺不错。
放着这么些个悠哉的小日子不过,非要兵戈向北,图了个不得安生,还真是唏嘘。
太子夜鸾峥将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落座在一处摇椅上。夏日里阳光刺目,鸾峥将双目一合,自顾自摆动了下脊背,摇椅跟着上下晃动,地面上的一人一椅的日影跟着摇椅伸长又拉回,伸长又拉回。
☆、第 139 章
“皇姐她人不在下门关?”
许久,夜鸾峥开了口。
“回禀太子,公主确不在下门关,公主如今已为人妇,如何能往这下门关来,身为北境六王妃,她自然是留在六王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一旁的出尘觑着夜鸾峥的神色,战战兢兢。
许久不曾见到太子了,此番得见,出尘本是百感交集。
毕竟她随公主呆在南烟皇宫的时候,太子还是冲着公主撒娇,声线刚刚开始变化的男孩儿,可今日……
太子的做派莫名让出尘心里发慌。
“皇姐身边贴心的人本就不多,这回帮着张罗了那么多事儿,本太子还想着她莫不是亲自到了下门关,要不然怎么能拿得出那么多救济受战灾百姓的伤药。这战事来的急,又时至夏日,受灾处正是疫情易起的时候,多亏皇姐深谋远虑,只没想到,那么大一件事儿,竟就你一个侍女就拾掇好了,皇姐识人用人之术,本太子还真得好生学着点儿。”
夜鸾峥一席话说得悠悠然,可立在一旁的出尘听进耳朵里,竟有了些让人心惊的意味。
“如今战事已平,你等该速速离去,好生尽得奴才的本分,随侍皇姐左右。”
“是,殿下。”
夜鸾峥找来几个沿路供药的药商,很快就寻得了夜鸾心封地的几个管事儿。
管事儿们自来就认得太子,战战兢兢地将太子等人领到了出尘处。
夜鸾铮推测可能会在下门关见到夜鸾心的时候,内心是很焦灼了。
一来想着能见着姐姐,心中自是欢喜,二来父皇的话又无时无刻不在他耳畔反复响起。
“阮沛自来是狼性狐心,虽可借力,万不可亲近。铲除年家之后,更是如此,万不可对他掉以轻心。记住,你的同胞亲姐虽嫁给了他,可他永远是异国权臣,日后极有可能就是异国君王,是敌是友只在一夕之间。”
“父皇,那皇姐她……”
彼时鸾峥一脸困惑地凝望父亲的背影。
“她是阮沛的妻室一日,她就同样可借力不可亲近,万不可被嫁出去的亲缘蒙蔽了双眼,记住,鸾峥,你将来是南烟国君,你的一切念头一切做法,哪怕一餐一食,都是国事。”
被太子夜鸾峥的态度吓退的出尘,心慌意乱,等不及日出,就于星夜赶赴浊河而去。
行至下门关城门处,十几个军卒一副等候已久的样子,拦下了出尘。
“太子爷让出尘姑娘带一件礼物,往北境映天城献给长公主殿下。”
出尘正疑惑间,见军卒留下了一辆马车并两个赶马的伙计,一行人就打马走开了。
出尘下马,走到马车前,掀开车帘,车中坐着一位丽人,一双手被绳子缚住,一脸警惕地与出尘对看。
这女子出尘是见过的,可怎的突然想不起来了。
出尘嘱咐了赶车的伙计几句,就上马往前,领着马车往向北的官道上行去。
行至官道的牌坊处,出尘一拍脑门。
那不是林樾惋吗!
往日里与先皇后颇亲近,少年失怙的林家的女子,这女子不是被聂云昭收做侧室了吗?怎么会被太子的人绑成这样?还是给公主的礼物?礼物?
----------
“我可不是来送银子的。”
赫连垣换了干净的衣衫,摊坐在后院亭中的躺椅上,晒了好一会儿太阳,眯着眼睛看着阮沛离他越来越近,才懒洋洋的张口道。
“西祁廖家军几进全灭,太子亲卫都被三皇子借机削平了三成,那些从本王处捞走的金戈铁马什么的都被你的人喂饱了血,那些个芋头番薯什么的都被你的人饱餐了又都拉出来了。哎……换兵器粮草的那些个银钱,本王自然是指望不上喽。”
阮沛一屁股坐在亭中石凳上,自己给自己斟了一盏茶,没着急入口,只是轻嗅那白汽中的茶香。
“我不是来送东西的,可我却是来要东西的。”
赫连垣揭开覆在面部遮阳的丝帕,瞥了落座在一旁仿佛神思还未归位的阮沛一眼,不要脸地笑了笑。
“传说贵国国君阮溯,已经被困在寝殿多日了,再耽搁些时日,老爷子一个忍不住,玉玺一落,六王爷攥在手里的国君之位,一不小心就飞喽。”
赫连垣学着阮沛的那个“喽”,慢慢地起身,将脚掌从躺椅处移走搁在了地上,手肘抵着膝盖,揉了揉被阳光晒得微微晕眩的额头,打了一个不小的哈欠。
“三皇子消息这样灵通,办事儿又颇狠辣,自以为能在本王处白拿东西也不稀奇,不过嘛……”
阮沛顿了顿,终是将手里已经放凉的茶汤往嘴里一送,才缓缓道:
“本王也不是白白等在这儿,候着三皇子用只言片语来换东西的。”
“阮沛,少给我打哑谜!你撤了映天的防护网,表面上一本万利能将藏在暗处的势力一网打尽!可你这么做也是硬生生给那人机会,把剧毒“延天”送进你母亲的口中,你胞弟的口中!甚至你父亲的口中!你明明知道那所谓的“延天”根本就没有解药,除非……你!你留在这儿是等什么?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赫连垣见阮沛慢条斯理的样子,忽然间暗伏在心底的暴怒赫然无所遁形,懒得再打哑谜了,他冲着阮沛一阵暴喝。
“我在这儿等你,就是等你把她带走。不过若是你再大声点,动静大了把她招来,待会儿就没那么容易把她带走了。”
阮沛还是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眯着眼睛,又饮下一口茶,这会儿茶汤早已凉透,喉间到胸口是是一阵冰凉。
赫连垣闻言,伸长脖子四处瞧着,方才的一股暴怒顿时没了行迹。
“这周围没人,呵……三皇子习武时竟是跳过了听音辨位?”
阮沛冷笑了两声,赫连垣脑子不笨,不过事关夜鸾心就开始犯傻,阮沛按捺住心中升起的酸意,听到赫连垣又道:
“早该让我带她走,你们一个个都是些屋里没打扫干净就妄想娶媳妇进门的!你一个,聂云昭一个,都是……”
赫连垣话没说完,膝盖被什么东西一击,猛然一阵酸麻,整幅身躯立时就伏倒在阮沛面前。
“三皇子关紧自己的嘴巴,就用不着行如此大礼了。”
阮沛冲着龇牙咧嘴的赫连垣笑了笑。
“至于答应三皇子的通商之事,容沛回程打扫好了屋子,在遣使者往贵国商讨,绝不食言。”
阮沛起身就要离开。
“阮沛,你就不怕鸾心终究会成我的人?”
赫连垣立在亭柱旁,好整以暇地抱着双手盯着阮沛的远去的背影,这人虽没应声,可拳头处凸起的青筋周身忽起的凌然,让赫连垣侧目。
----------
鸾心坐在马车上,仿佛仍然梦境之中,浑浑噩噩地反复想起这几日与阮沛的只言片语。
自那日与他一同去见了被擒的年辉,阮沛似乎就特别忙,竟没一日能坐到一处吃吃喝喝,就连往日里爱在她面前晃荡的薛郯,也没怎么见着,然后不觉就到了昨日的分别。
“我明日要往映天城去了。”
“好。”
鸾心细想,好不容易得来的相聚和轻易就出口的离别之间,竟然就不过五日而已。
鸾心撩起车帘,往外看着安阳邑城中,刚开了早市,周遭的热闹来的很快,鸾心脑中也跟着这份不属于她,可样子看上去就很热闹的热闹一起舒醒过来。
“琢磨什么呢?琢磨什么也别想着撇下我啊。”
同车而坐的赫连垣一大早就将夜鸾心魂不守舍的样子翻来覆去瞧了不知多少遍了,这会儿瞧鸾心撩开车帘往外看,想来是回过神了。